于“滚滚长江东逝水”之历史长河里,或尚未有一部作品能似《三国演义》般令人余味横生,百读不厌,数百年来,反覆读之者之多、研究者之众,未有可拟。昔张献忠入川,“凭一《三国》耳;今“海湾战争”,统帅一手持《孙子》,一手则持《三国》。 一部取材如此久远之书,缘何能引人以至如此?不才望尽可能秉罗公之本意而析之。 《演义》所述之事源于陈寿《三国志》,然《志》本史,《演义》可言为“野”:“质胜文则史,文胜质则野”。故又以其生花之妙笔,造若干经典艺术形象。其中,尤以曹操、刘备二人及其所代表之魏、蜀政权凸显作者著《演义》之情感。操与备若世界之两极,其矛盾若世界之中轴。操、备之矛盾实质为何?魏、蜀之对立实质为何? 史上,操与备均为仗镇压农民起义起家之封建军阀,就其统治才能而言,亦都乃器识非凡、雄才大略之主。二人所代表之阶级实乃一致,所以对立,不过争权夺利耳。就品德而言之,操较残暴,备较宽仁,然,远不及《演义》中之突出。书中,二人所领导集团之利益敌对,二人之思想作风敌对,二人之为人处世亦敌对,实一黑一白、一邪一正、一卑劣一高尚、一为魔鬼一乃天使。人常以“仁君”、“奸雄”谓备与操,此无疑一种通俗且形象之说法。 操固然一万古不朽之奸雄:于五彩斑斓之人物画廊,操之形象占一极重要之位,吾等实难于再创一似其之深刻、其之全面、其之真实且又意义深远之反面典型。其乃一剥削阶级利己主义之集中代表,一贪欲与权欲之生动典型。罗公以永恒不息、死而后已地贪图权、利赋予此形象为其之基。此不知休止之欲,支其于前一利向后一益,前一利之成,无非为后一益开道耳!操之无止境之贪欲,正如罗公时之统治阶级(元末)于权于财之贪得无厌。此贪已至无视礼法、不顾廉耻之程度矣!其之自白尤使人不寒而栗:“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言至如此,赤裸裸而不加掩饰,直言不讳地供认要将伤他人为己理所当然之义务! 除其思想外,于统治权术上,操亦乃封建统治阶级之集中代表。其几囊括古来统治者之统治手法,如专横残暴、权谋机变、假公济私、表里不一:残暴与伪善相结合,则为其最为擅长之手法,乃此奸雄之独特作风。其一方面施残暴之手段以铲除异己,另一方面又展伪善之手法以揩干满手之斑斑血迹。其肆意残害贤良,却处处显爱才若渴;其于人民、下属贪婪残酷,却时时似体贴部下、宽仁爱民。其四处作恶,非不晓为善之益,实乃深知为善之益,通晓人们总乐于受美言好行之笼络,而不愿为强权恶霸所裹胁。故,其将善与恶汇于一身,打出善之旗号裹住恶之实质以服其友与敌。其集历代王朝权术之大成于一人,终“挟天子以令诸侯”,成实际之帝。 然而,既然一奸雄,除其之奸,更赖其之雄。操诚然残暴伪善,却不似夏桀、商纣、周厉一般昏庸、冥顽;恰恰反之,操雄才大略、器识非凡、思虑周密、工于心计,为一代俊杰。无论政治才能、战略战术、眼光魄力,甚至文学之修养、谈吐之风雅,均胜人一筹——孔明、公谨,虽神机妙算,又可曾出“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之名句?操决非一简单坏人、浅薄奸雄,而是一大阴谋家、大野心家。其有为非作歹之心,更具为非作歹之力,甚至于为非作歹之后,尚能若欣赏艺术般对其暴行加以欣赏,故自觉地当了乱世奸雄、天之骄子。 世间之事,并非只有一端,往往有两面。 若言操代表封建社会之现实,则备当为罗公心中之理想帝王。 备之形象实不如操真实、充实,然的确与操完全相对立:操施权诈以立霸权,而备则遵“谁德可以服人”之信条,幻想凭仁政于乱世中建一理想之国。虽其智不及诸葛,勇不及关张,然于个人之德,却胜却常人。恰与操反之,备“宁死不忍作负义之事”。其宽仁长厚,爱民如子,故到处受人民之拥戴。其兵败粮绝时,“但到处,闻刘豫州,皆争进饮食。”此之以民心背向为主,不以一时之成败为重,即“民为邦本,本固邦宁”之做法,反映了包括罗公之历代人民,所望之仁君应有之风范。 尊民心,惜民命,与臣子祸福同当,患难与共,此正为备立国之基。其不仅待关羽、张飞“情同骨肉”,“生死与共”,及至对诸葛亮、赵云、徐庶、庞统等人亦倾诚相待,肝胆相照。其三顾茅庐,虚怀若谷,求贤如渴;其伐木望友,情深意长,感人肺腑;其三让徐州而不受,有荆州而不取,不愧光明磊落,胸怀坦荡。此之一切,与狠毒奸狡之操,正一鲜明之对比。如备所言:“今与吾水火相敌者,曹操也。操以急,吾以宽;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谲,吾以忠;每与操相反,事乃可成。若以小利失信于天下,吾不忍也。” 备与操之矛盾,非止两人,而乃蜀与魏两国之争——细想来,又不应如此,当称“蜀与操之矛盾”。缘何如此?蜀汉乃由刘、关、张、诸葛等一大批或智或勇之英雄所成,其合既知同进同退,分又可独挡一面;而曹魏者,尽管营中谋臣似云,猛将若雨,但其不过寡头独夫手下之工具耳。其均无独立之人格,缺自主之个性,存在之意义无非为操出谋划策或冲锋陷阵而已;一旦他们表现出己之独立价值或个人意志,如荀彧、荀攸反对操即魏公、魏王之位,如许彧居破袁本初为己功,如杨修以智慧处胜操,皆为操一一忌杀。而正相反之,备诚心待高于其之各人,使之皆能尽展其平生才为蜀汉所用,故可以荆川一隅之地,抗操举中原之雄兵。 既然操集世之所恶,备集世之所善,然蜀终败于魏,何解? 蜀由胜转衰之快,令人愕然,而其之转折点,当属关羽败走麦城。 羽之所以败,如孔明所言,“刚而自衿”。羽具忠贞不移,坚强不屈等美德,然而,正因此与其之神勇,羽迷信个人,刚愎自用,无视其之敌,亦渐无视其之部众。其之“刚而自衿”实源过分正直以至蔑视邪恶。其自恃正直勇猛,竟不见乱世之奸狡,竟不见纵横捭阖之一手,却寻思只凭一八十二斤之青龙偃月刀及其之一身凛然正气便足以威镇一切敌人。故其方将吕蒙、陆逊之表面恭维,作正义于邪恶之必然胜利,而丧失一切警惕。故,其之嫉恶如仇之过度发展,以至“爱君子而不恤小人”遂引杀身之祸。 羽之“刚而自衿”始于义勇,飞之“爱君子而不恤小人”始于嫉恶如仇。“义勇”与“嫉恶如仇”本无错——蔑视邪恶与“爱君子而不恤小人”实也无错,但于当时之乱世,于封建社会中,邪恶与小人何其多、何其狡,无错亦成有错。 备之伐吴,亦为一悲剧。自史上观之,其使蜀多年之精锐毁于一旦,备之责任莫重。然,于《演义》中,备之伐吴并非如此。其当自知如此伐吴于“统一战线”、于“联吴抗曹”之不利,然与关张之情谊令其丧失理智。封建社会中,从来只有臣子为君尽忠效命,未有君为臣子守义殉身,然而,备屡屡言:“二弟若死,孤岂独生!”“朕不为弟报仇,虽有万里江山,何足为贵!”催人泪下,动人心弦,终于,义之可怕发展盖过理智,备终不听孔明、赵云之言,几举国精兵攻吴。因报仇心切,只思屡番进攻,未想安营有误,终为当年助吕蒙败关羽之陆逊,一把火“烧连营七十里”,“遍野火光不绝,死尸重叠,塞江而下”。备只得领数骑逃出,知命将绝,遂演一“白帝城托孤”之悲剧。之后,孔明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然终为徒劳,“虽得其主,不得其时”,“补缀乾坤,恐不易为,徒费心机”于六出祁山时,“星坠秋风五丈原”了。“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孔明亦死,不为悲呼? 蜀汉君臣皆仗忠义,然国远衰败,操瞒虽使奸弄诈,却一路飞黄腾达,从汉丞相,至“魏国公”、“魏王”。死后不久,亦由其子曹丕,逼帝禅位于其,炎汉遂终。数十载后,更举兵攻蜀,越剑阁灭蜀于成都,蜀亡。 此事值得一提:灭蜀不久,司马炎“再受禅依样画葫芦”,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汝既以权诈欺人,人自以权诈欺汝。 恨灭魏者司马氏,非备,非蜀。 回首再看,蜀汉将相及先主皆具美德,然败;操具恶德,然胜。罗公似欲言,于当时世上,仁义者遭人欺,善者不得善终。当时之世如此,何时之世乃罗公所求?罗公未有明说——怕其亦说不出,因其似乎以为当无此理想之世矣! 一事足以慰罗公!当今中国,社会主义,善者善终,恶者恶终,人人平等,远胜刘玄德之“名虽君臣,实为兄弟”矣!【2004年8月初中一年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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