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
臣等謹案:《觀臨詩話》一卷,宋吳聿撰。聿字子書,自署楚東人。楚東地廣,莫能知其邑里。陳振孫《書錄解題》載此書,亦云不知何人。案書中稱衣冠中有微時為小吏者,作《三角亭詩》,有“夜欠一簷雨,春無四面花”之語。獻其所事,異之,使學,後果登第,今為郎矣云云。案曾三異同話錄載此事,稱爲余子清之祖仁廓,則子書蓋南宋初人,故所稱引上至蘇軾、黃庭堅、賀鑄,下至汪藻、王宣而止也。
其中如辨陸厥《中山王孺子妾歌》誤用安陵君一條,李善文選註已先有此論,聿抒為新得,蓋偶未及檢。又引《摭言》趙牧學李長吉歌詩一條,《摭言》無此文,蓋記杜牧之語而誤杜為趙,又誤增學李長吉歌詩一句,亦為疎舛。卷末錄謝朓事三條,不加論斷,殊無所取。核其詞意,似乎欲解王安石、歐陽修倡和詩中“吏部文章二百年”句,而其文未畢,或傳寫有所佚脫,又誤分一則為三則歟?
聿之詩學出於元祐,於當時佚事尤所究心,如謂黃庭堅論黃獨為土芋,而云或以爲黃精者,乃指蘇軾“詩人空腹待黃精、生事只看長柄械”句,而不欲顯名。又陳師道所稱“但解開門留我住,主人不問是誰家”句,乃蘇軾《藏春兩絕句》之一,託云古語。又蘇軾“不向如臯閒射雉,人間何以得卿卿”句,世譏軾誤以如臯為地名,聿謂親見其手寫《會獵詩》,不向乃作向不。又軾嘗名賈耘老之妾曰雙荷葉,世不曉所謂,聿謂其事載泉南老人集,取雙髻並前之義,其名出於溫庭筠詞。《澠水燕談》稱張舜民題蘇軾老人行(役)詩,乃蘇轍作,王闢之誤記。軾梅花詩用返魂字,乃韓偓《金鑾祕記》中語,說者誤引蘇德哥及聚窟洲返魂香事,皆查慎行補註蘇詩所未及。又如黃庭堅與惠洪詩,實用《陳平傳》解衣臝而刺船句相謔,洪作《冷齋夜話》,乃以欲加冠巾自解,與庭堅自稱從王安石得古詩句法,及王安石“揉藍一水縈花艸”句,乃追用所見江上人家壁閒絕句諸事,亦他書所未言。至於引郭義恭《廣志》證陸龜蒙詩蕙炷字,引尉遲樞《南楚新聞》證僧詩氈根字,引《隋書·禮志》證古詩“長跪問故夫”句,引許慎《說文》證衣亦可名不解,不獨草履,引《南史·丘仲孚傳》證唐詩半夜鐘,引《宋書》證吳融誤用虞嘯事,引《世說新語》虞亮事證著屐登樓,引元結自序證歐陽修、黃庭堅誤讀笭箵字,引潘岳《西征賦》證晁錯之錯可讀七各切,引江淹雜擬詩證《東觀奏記》誤稱沈約,引顧愔《新羅圖記》證松五粒非五鬛,引《歌錄》證殷芸《小説》誤解蜻蛚,引《西京雜記》駁賀鑄詞誤用玉硯生冰,以及駁蘇軾誤以白居易除夜詩為寒食詩,以長桑君為倉公,以《左傳》小人之食為小人之羹諸條,皆足以資考證,在宋人詩話之中,亦可謂之佳本矣。
乾隆四十六年五月恭校上。
(按,文淵閣四庫全書本《觀林詩話》前提要部分文字有誤,已據中華書局影印本《四庫全書總目》及《南史》等改正。)
聿,字子書,始末未詳,惟據是書自署知為楚東人,據《四庫總目提要》所考,知為南宋初人而已。《直齋書錄解題》既言是書著者為“楚東吳聿子書”,但又云“未詳何人”,當是未悉其生平也。《文獻通考》作“張律”,誤。
是書除《書錄解題》著錄外,亦見《天一閣書目》,傳本頗稀,諸書亦罕見稱引。四庫開館時收集遺書,其所獲本亦即從天一閣藏本影鈔而得者,故《浙江採集遺書總錄》所載僅言寫本。《善本書室藏書志》所得四庫館發還進書收藏之帙,亦言為明鈔本。自此本流傳,於是諸種叢書紛紛刊行,如《墨海金壺》、《守山閣叢書》、《湖北先正遺書》及《歷代詩話續編》諸本,率皆據此。《郘亭知見書目》謂是書有《學海》本。
是書所論較偏考證,間述佚事,蓋猶沿宋人筆記之體,與專主論詩者不同。《四庫總目提要》於是書考證部分論述特詳,舉其長處亦正其疵誤,評斷甚允。蓋當時提要者,多偏於考據,故極爲中肯。《提要》以卷末錄謝朓事三條不加論斷,疑傳寫有所佚脫。竊疑此或未完成之作,尚待寫定,故亦不顯於時也。
(見郭紹虞《宋詩話攷》,中華書局一九七九年排印本)
〖校勘説明〗
原電子文本為國學網提供。此次校勘以《歷代詩話續編》本為底本(中華書局排印本),以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為校本(以下簡稱四庫本),有價值之異文悉為錄出,四庫本誤處則不出校語。《歷代詩話續編》本原文中小字説明,當係彙刻《歷代詩話續編》之丁福保所加,以“[小字:]”於文中註明,標點閒下己意,校語一律置於條末。
〖正文〗
漢武《柏梁臺》,群臣皆聯七言,或述其職,或謙敘不能,至左馮翊曰:“三輔盜賊天下尤。”右扶風曰:“盜阻南山為民災。”京兆尹曰:‘外家公主不可治。“則又有規警之風。及宋孝武《華林都亭》,梁元帝《清言殿》,皆效此體。雖無規儆之風,亦無佞諛之辭,獨敘叨冒愧慚而已。近世應制,爭獻諛辭,褒日月而諛天地,恐不至。古者賡載相戒之風,於是掃地矣。[按:“尤”四庫本作“危”。“規警”四庫本作“規儆”,是。]
謝靈運有“蘋苹泛沈深,菰蒲冒清淺”,上句雙聲疊韻,下句疊韻雙聲。後人如杜少陵“卑枝低結子,接葉暗巢鶯”,杜荀鶴“胡盧杓酌春濃酒,舴艋舟流夜漲灘”,溫庭筠“廢砌翳薜荔,枯湖無菰蒲”,“老媼寶藁草,愚夫輸逋租”,皆出於疊韻,不若靈運之工也。
陸龜蒙《鄴宮詞》云:“魏武平生不好香,楓膠蕙米潔宮房。可知遺令非前事,卻有餘薰在繡囊。”或疑蕙不可焚,然事見《廣志》,云:“蕙草,綠葉紫花。魏武帝以為香焚之。”
華亭船子和尚詩,少見於世,呂益柔刻三十九首於楓涇寺,云得其父遺編中。一詩云:“歐冶銛鋒價最高,海中收得用吹毛。龍鳳繞,鬼神號,不見全牛可下刀。”涪翁屢用其語。[按:“楓涇”四庫本作“風涇”。]
語言拘忌,莫如近世淺俗之甚。王仲宣《贈蔡子篤》詩云:“我友云徂。”今人以為語之大病矣。余嘗誦《飯牛歌》“長夜漫漫何時旦”,謂人曰:“此豈亦甯戚讖語耶?”
嘗見尉遲樞《南楚新聞》云:“薛昭緯避巢賊亂,遇舊識銀工,邀食,有‘一碟羶根數十皴’之語。乃知王中令所遇食蒸豚僧詩所謂‘若把羶根來比並,羶根只合喫藤條’,亦自有來處耶。”
李義山云:“小亭閒眠微酒銷,山榴海柏枝相交。”韓致光云:“深院下帘人晝寢,紅薔薇架對芭蕉。”皆微辭也。
庾信《鴛鴦賦》云:“昔有一雙鳳,飛來入魏宮。今成兩株樹,若個是韓馮。”蓋符中切。半山《蝶》詩云:“豈能投死為韓馮。”乃皮冰切。
鮑當有《清風集》行於世,時號鮑清風。嘗以《孤雁》詩上一鉅公,亟稱之,故又號鮑孤雁。又有《貧女吟》云:“貧女臨水妝,徘徊波不定。豈敢怨春風,自無臺上鏡。”深有古意。幸不遇賞音,使有所遇,又將為鮑貧女耶。
《陳平傳》言:“解衣裸而佐刺船。”涪翁與洪覺範詩云:“脫卻衲衣著蓑笠,來佐涪翁刺釣船。”似惱之太酷,而覺範自以為“我欲收斂加冠巾”之意,所謂欲蓋而彰也。
錢昭度詩云:“伯禹無端教鮮食,水中魚盡不知休。”陳無己云:“誰初教鮮食,竭澤未能休。”便覺語勝。
東坡和辛字韻,至“搗殘椒桂有餘辛”,用意愈工,出人意外。然陳無已“十里塵沉不受辛”,亦自然也。
陸韓卿《中山王孺子妾歌》云:“安陵泣前魚。”本龍陽君事,誤以為安陵君。
涪翁論“黃獨為土芋”,而云或以為黃精,非也。蓋謂東坡云:“詩人空腹待黃精,生事只看長柄械。”不欲顯名之耳。
東坡:“幾思壓茅柴,禁網日夜急。”蓋世號市沽為茅柴,以其易着易過。周美成詩云:“冬曦如村釀,奇溫止須臾。行行正須此,戀戀忽已無。”非慣飲茅柴,不能為此語也。
華亭並海有金山,潮至則在海中,潮退乃可游山。有寒穴泉,甘冽與惠山相埒。穴在山麓,泉鍾其間,適與海平。而半山《和華亭令唐詢十詠寒穴泉詩》乃云:“高穴與雲平。”蓋未嘗至其處也。毛澤民作《泉銘》敘半山詩云:“泉當因此詩以名世。”然余以為因半山詩以增重於世,則此泉之幸。若後世好事者,欲憑此詩以考寒穴所在,則失之遠矣,非泉之不幸歟?
涪翁《讀中興碑》詩云:“凍雨為灑前朝碑。”《楚詞》云:“使凍雨兮灑途。”故張平子賦:“凍雨沛其灑途。”舊注云:“凍雨,暴雨也。”巴郡暴雨為凍雨。[按:“楚詞”四庫本作“楚辭”。]
《譚賓錄》載唐率府兵曹參軍馮光震入集賢院校《文選》,注“蹲鴟”云:“今之芋子,即著毛蘿卜。”又溫庭筠《乾{月巽}子》所載不同,云:“蕭嵩以《文選》是先代舊書,欲注‘蹲鴟’云‘今芋子,乃著毛蘿卜’。”未知孰是。
沆瀣,王逸《楚詞注》云:“北方半夜之氣。”唐劉商《白角樽歌》云:“或謂輕冰盛沆瀣。”注云:“海氣也。” [按:“楚詞”四庫本作“楚辭”。]
婪尾酒,出《佛圖澄傳》。婪尾者,最後飲酒也。東坡《除夜》詩云:“不辭最後飲屠蘇。”是以樂天詩以“婪”作“藍”云:“三盃藍尾酒,一碟膠牙餳。”皆更歲之事。而東坡詩有“藍尾忽驚新火後,遨頭及要浣花前”之語,自注云:樂天《寒食》詩云:“三杯藍尾酒。”當是誤記。
梅聖俞詩“莫打鴨,打鴨驚鴛鴦”之語,譏宣守笞官奴也。陳無己《戲楊理曹》詩云:“從來相戒莫打鴨,可打鴛鴦最後孫。”又與宣守詩云;“一為文俗事,打鴨起鴛鴦。”皆用此也。然“起鴛鴦”三字亦有來處,杜牧之云:“織篷眠舴艋,驚夢起鴛鴦。”[按:“一為”,四庫本、中華書局排印《後山詩注補箋》卷四《寄張宣州》並作“肯為”。]
《酉陽雜俎》稱庾信作詩用《西京雜記》事,旋自改曰:“此吳均語耳,恐不足用。”今本作葛稚川集劉子駿文。
每疑《古樂府》有“長跪問故夫”之語,一日讀《隋志》,至冊后之禮,皇后先拜後起,皇帝後拜先起,乃知古婦人亦伏拜也。
陳無己跋舊詞云:“晁無咎云:‘眉山宮詞,蓋不更此境也。’余謂不然,宋玉初不識巫山神女,而能賦之,豈待更而後知也。予他文未能及人,獨於詞,自謂不減秦七黃九。而為鄉掾三年,去而復還,又三年矣,而鄉妓無欲余之詞者,獨杜氏子勤懇不已,且云:‘所得詩詞滿篋,家多蓄紙筆墨,有暇則學書。’使不如言,其志亦可喜也,乃寫以遺之。”[小字:此下原本另起,今據原文移正。]古語所謂“但解閉門留我住,主人不問是誰家”者,此語東坡《題藏春》兩絕之一。全篇云:“莫尋群玉峰頭路,休看玄都觀裏花,但解閉門留我住,主人莫問是誰家。”蓋無己托為古語耳。[按:四庫本亦分爲二條,恐是。]
曾逢{备/逯}老於仕宦,所至以嚴憚稱。近有客舉一聯云:“他日詩侯不敢客,如今到處欲為家。”曰:“此逢{备/逯}詩也。”二十五年來,仕於州縣者鮮有能詩,乃知此老風力外,別有深處。[按:“詩侯”四庫本作“諸侯”,“深處”四庫本作“勝處”。]
杜牧之云:“杜若芳州翠,嚴光釣瀨喧。”此以杜與嚴為人姓相對也。又有“當時物議朱雲小,後代聲名白日懸”,此乃以朱雲對白日,皆為假對,雖以人姓名偶物,不為偏枯,反為工也。如涪翁“世上豈無千里馬,人中難待九方皋”,尤為工致。
嘗見東坡手寫《會獵》詩云:“向不如皋閑射雉,人間何以得卿卿。”世所傳本乃作“不向如皋”,遂以為東坡誤用如皋為地名,特未嘗見寫本耳。
半山云:“不知太乙游何處,定把青藜獨照公。”乃《上元夜戲劉貢父》詩。貢父時在館中,適與王嘉所載劉向上元夜天祿閣遇太乙降事相契,[小字:事見《拾遺記》。原本嘉訛家,今正。]故有此句。然此事前人引用已多,特半山用得著題耳。[按:“劉貢父”三字四庫本作“貢父”,四部叢刊本《臨川先生文集》卷二十二詩題作《上元戲呈貢父》。]
前輩作桃花、菊詩雖多,而未見拔俗者。楊元素云:“清香舊已親陶令,紅艷新能惑阮郎。”張敏叔云:“但令陶令長為主,莫遺靈芸錯認伊。”然世復盛傳一聯云:“陶令歸來驚色變,劉郎去後笑開遲。”亦未為勝。但陶令歸來,劉郎去後,乃切對也。[按:“靈芸”四庫本作“靈均”。]
唐人夏日詩,有“炎風生白羽,畏日隔青油”,想見歊煩之景,不在林樾之下也。
孟郊集有《四嬋娟》篇,謂花、竹、人、月也。誤見顧況集。
程文若在官,喜抄書,嘗云:“古人以是為風流罪過,予以李義山‘舉白弈棋兼把釣,不離至教事顛狂’之語作對云:‘舉白顛狂,不離至教;抄書罪過,[小字:抄書當是殺青之譌。]要是風流。’”
東坡詩有云:“絕勝倉公飲上池。”誤以長桑君為倉公。
王武子多四言詩,間有五字句,余最愛“抱甕拙勝”。[小字:此下當有脫文。][按:四庫本“勝”後有一“巧”字,據文意當此為五字句。此句逯欽立輯校《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未收。]
揚州僧坊有谷林堂,乃東坡命名。必至其所,然後知其名之當。棗據詩云:“下窺幽谷底,窈窕一何深。魚動起重淵,鳥驚奮高林。”谷林之名,蓋出此耳。
楊元素《勸酒》詩云:“何必口辭山簡醉,但教心似屈原醒。”此語殊可味也。[按:“可味”四庫本作“有味”。]
秦太虛用樂天《木藤謠》“吾獨一身,賴爾為二”。作六言云:“身與杖藜為二,影將明月為三。”真奇對也。[按:“為三”四庫本作“成三”,四部叢刊本《淮海集》卷十一《寧浦書事六首》之五作“對月和影成三”。]
樂天云:“眉月晚生神女浦,臉波春傍窕娘堤。”涪翁用此意作《漁父詞》云:“新婦磯邊眉黛愁,女兒浦口眼波秋。”然新婦磯、女兒浦,顧況六言已作對矣。
杜荀鶴詩句鄙惡,世所傳《唐風集》首篇“風煖鳥聲碎,日高花影重”者,余甚疑不類荀鶴語。他日觀唐人小說,見此詩乃周朴所作,而歐陽文忠公亦云耳。蓋借此引編,已行於世矣。
“九原”,《檀弓》一作“九京”,涪翁兩用之云:“九京喚起杜陵翁。”又云:“百不試,埋九京。”
東坡名賈耘老之妾為雙荷葉,初不曉所謂。他日,傳趙德麟家所收泉南老人《雜記》,記此事云:“兩髻並前如雙荷葉,故以名之。”如荷葉髻,見溫飛卿詞:“裙拖安石榴,髻亸偏荷葉。”[按:“雜記記”三字,四庫本作“集記”。“如荷葉髻”,四庫本無如字。]
五大夫,秦爵名也。封松為五大夫,非特為五株松也。近有《題范文正所植鄱陽驛中六松》云:“青青六大夫。”此殊可笑。
都下舊無紅梅,一貴人家始移植,盛開,召士大夫燕賞,皆有詩,號《紅梅集》,傳於世。以半山“北人初未識,渾作杏花看”為冠。後東坡見云:“何待北人太薄。”
半山云:“窗明兩不借,榻淨一籧篨。”揚雄《方言》“絲作曰履,麻作曰不借”。崔豹《古今注》:“草履曰不借。”許慎《說文》云:“綥或作綦,帛蒼艾色。”《詩》:“縞衣綥巾。”未嫁女所服。一曰不借,常所服御,而人皆易有者,皆可謂之不借,不獨履也。然半山所指,乃草履耳。
半山詩有用蔡澤事云:“安排壽考無三甲。”又用退之語對云:“收拾文章有六丁。”東坡詩有用屈原事云:“豈意日斜庚子後。”又用鄭康成夢對曰:“忽驚歲在己辰年。”皆天設對也。
秦太虛《與花光老求墨梅書》云:“僕方此憂患,無以自娛,願師為我作兩枝見寄,令我得展玩,洗去煩惱。幸甚。”涪翁和昊字韻《梅詩》云:“夢蝶真人貌黃槁,籬落逢花曾絕倒。雅聞花光能畫梅,更乞一枝洗煩惱。”謂此也。
太虛又云:“僕有《梅花》一詩,東坡為和。王荊公嘗書之於扇。”有見荊公扇上所書者,乃“月落參橫畫角哀,暗香消盡令人老”兩句。涪翁又愛其四句云:“清淚斑斑知有恨,恨春相從苦不早。甘心結子待君來,洗雨梳風為誰好。”曰:“《玉臺》詩中,氣格高者乃能及此耳。”[按:“太虛又云”四庫本作“秦太虛云”。“曰玉臺”四庫本作“白玉臺”。]
涪翁云:“江南野中,有一種小白花。木高數尺,春開,極香,野人號為鄭花。王荊公嘗求此花栽,欲作詩而陋其名,予請名曰山礬。野人採鄭花葉以染黃,不借礬而成色,故曰山礬。‘海岸孤絕處,補佗落伽山。’譯者謂小白山,余疑即此花是也。不然,何以觀音老人端坐而不去也。”此題花光《補題二絕句跋》。翁作《水仙花》詩有“山礬是弟梅是兄”,亦謂此也。
太虛《梅》詩末云:“安得健步遠移歸,亂插繁花向晴昊。”乃用《蘇端薛復筵簡薛華醉歌》兩句。
豫章諸洪作詩,有外家法律,然不多見於世。舊傳龜父《游烏遮塔示師川》詩云:“華鯨喚起曲肱夢,行徑幽尋小雨乾。風吹龍沙江流斷,日下烏塔松陰寒。冰雪照人徐孺子,手提玉塵對西山。安得鴻崖入瓊藥,令我蜚出六合間。”[小字:此下原本另提行,今按當合為一條。]玉父《寄兄》詩云:“六年作別書頻至,一月相從袂又分。船宿綠波浦邊雨,客行烏泥岡上雲。陳留風俗尚可道,襄陽耆舊空復論。鴻飛沖天雁翅短,付與燕雀聊同群。”[按:“鴻崖”四庫本作“洪崖”。此段四庫本分作二條。]
涪翁跋半山書云:“今世唯王荊公字得古人法,自楊虛白以來,一人而已。楊虛白自云‘浮世百年今過半,校他蘧瑗十年遲’者,荊公此二帖近之。往時李西臺喜學書,題《楊少師題大字院壁後》云:‘枯杉倒檜霜天老,松煙麝煤陰雨寒。我亦生來有書癖,一回入寺一回看。’西臺真能賞音者。今夫定林寺壁,荊公書數百字,未見賞音者。[“王荊公”四庫本無王字。四部叢刊本《豫章黃先生文集》卷二十九有《題王荊公書後》,即此。]
《澠水燕譚》記張芸叟奉使遼東,宿幽州館中,有題子瞻《老人行》於壁者。聞范陽書肆,亦刻子瞻詩數十首,謂之《大蘇小集》。芸叟題其後云:“誰傳佳句到幽都,逢著羣兒問大蘇。莫把文章動蠻貊,恐妨談笑臥江湖。”此乃子由與坡詩。佳句二字,本云家集。坡亦有和篇,所謂“欲問君王乞鑑湖”是也。[按:“羣兒”四庫本作“胡兒”,《澠水燕談錄》卷七《歌詠》此條亦作“胡兒”。蘇軾有《次韻子由使契丹至涿州見寄四首》,其三末句即乞鏡湖云云。蘇轍詩未見。]
東坡云:“醉眼炫紅綠。”此乃“看朱成碧顏始紅”換骨句耳。
鹽官倪清,素寶東坡墨蹟數軸,如護眼目。縣官數以勢力劫之,卒不可得,取試經行中語,自榜其所居曰“薄命佳人之館”。
衣冠中有微時為小吏者,作三角亭詩,有“夜欠一簷雨,春無四面花”之語。獻其所事,異之。使學,後果登第,今為郎矣。
東坡愛玉女洞中水,既致兩瓶,恐後復取而為使者見紿。因破竹為契,使寺僧藏其一,以為往來之信,戲謂為調水符,作詩云:“欺謾久成俗,關市有契繻。誰知南山下,取水亦置符。古人辨淄澠,皎若鶴與鳧。吾今既謝此,但視符有無。常恐汲水人,智出符之餘。多防竟無及,棄置為長吁。”此當與擇勝亭俱傳於好事者,非確論也。[按:“非確論”四庫本作“為推論”。]
《南史》:丘仲孚喜讀書,常以中宵鐘鳴為限。乃知半夜鐘聲,不獨見唐人詩句。
董慶夫云:“石懋敏若頃在都下除夜作詩云:‘索米長安久倦游,寂無盃盎洗牢愁。歲除借問除何事,除盡朱顏與黑頭。’人以為有昔人減盡風情之讖,明年果卒。”懋有《杼林集》行於世,可讀者,皆汪彥章詩也。
暢當詩有云:“酒喝愛江清,餘酣漱晚汀。軟沙欹坐穩,冷石醉眠醒。”四句皆說醉,不覺煩也。
吳融云:“嘯父知機先憶鯯,季鷹無事已思鱸。”按虞嘯父為宋武帝侍中,帝從容問曰:“卿在門下,初不聞有獻替。”嘯父家富春,近海,謂帝望其貢獻,對曰:“天時尚暖,鯯魚蝦蚱未可致,尋當有所上獻。”帝撫掌大笑。謂為知機可乎?將子華別有所據乎?
唐人有《訪呂逸人不遇》詩云:“到門不解題凡鳥,愛竹何須問主人。”余甚愛其用事,然觀其意,乃大不重其人耳。
昔人有言,詩有三百四病,馬有三百八病,詩病多於馬病,信哉。高子勉能詩,涪翁與之詩云:“更能識詩家病,方是我眼中人。”此亦苦口也。[按:據文意,三百四、三百八必有一誤,然四庫本文同此,乃不知何者。]
王立之云:“潘邠老《望漢陽》詩云:‘兩屐上層樓,一目略千里。’說者云著屐豈可登樓,余以為不然。殷浩王胡之徒,秋夜登武昌南樓,聞亟道中屐聲甚夥,定是庾公,俄而率左右十許人步來,非著屐登樓耶?亟道,今所謂胡梯是也。
唐《教坊記》云:“平人女以容色選入內者,[小字:原本女訛奴,今據《教坊記》正。]教習琵琶、三絃、箜篌、箏者,[小字:原本三訛五,今據《教坊記》正。]謂之搊彈家。”杜少陵詩有“絃管罷搊彈”之句。管非搊彈之物,或改為“絃管罷吹彈”,或改為“絃索罷搊彈”,然皆非本語。
一僧問王茂公云:“凡花皆經歲復開,東坡何為獨於梅花言返魂香耶?”茂公云:“以梅花清絕能醒人,非餘花可比故耳。”遂引蘇德歌及聚窟洲返魂香事為證。僧來從余借二書驗之,皆與梅花了不相關,遂憾茂公之欺。余為言其事見韓偓《金鑾密紀》,出內廷詩,有“玉為通體尋常見,香號返魂容易回”之語。其題云:“嶺南梅花,一歲再發。故作此詩,題於花下。”東坡云:“返魂香入嶺頭梅。”僧遂釋然。
劉向《列女傳》,以為《式微》之詩,二人所作,一在中露,一在泥中,衛之二邑也。或者以為聯句始此。
有題金陵永慶招提壁云:“余從師川同句法,師川舉近詩云:‘人言春事已,我言未遽央。試向後湖去,菰葉如許長。’”
半山酷愛唐樂府“雨打梨花深閉門”之句。
山谷云:“余從半山老人得古詩句法云:‘春風取花去,酬我以清陰。’”
半山嘗於江上人家壁間見一絕云:“一江春水碧揉藍,船趁歸潮未上帆。渡口酒家賒不得,問人何處典春衫。”深味其首句,為躊躇久之而去。已而作小詞,有“平漲小橋千幛抱,揉藍一水縈花草”之句,蓋追用其語。
李光祿元亮,兄弟數人皆雋才。元亮作《吊項羽賦》,追古作者。世稱其詩有“可憐三萬六千日,長作東西南北人”之句,特中鼎之一臠耳。[按:“光祿”四庫本作“光祖”。“中鼎”四庫本作“鼎中”,是。]
陸龜蒙有《蓬傘》詩云:“吾江善編蓬,圓者柄為傘。所至以自隨,清陰覆一墠。自吾為此計,蓑笠□□短。何須詣亭陰,風雨皆足緩。”此三家村擇勝亭耳。[按:“蓑笠”下脫二字,四庫本作“義若”。此詩四部叢刊本《唐甫里先生文集》、《全唐詩》未收,《全唐詩補編》收入,然所據《觀林詩話》底本仍奪“義若”二字。]
元次山自序云:“帶笭箵而畫船。”注郎丁、桑荒切,今韻中不收。歐文忠公與涪翁皆於清字韻壓。[按:“郎丁”四庫本作“丁郎”。“壓”四庫本作“押”。]
溫庭筠記狐書兩篇,其一詞曰:“正色鴻燾,神司化伐。穹施後承,光負懸設。嘔論吐萌,垠倪斮截。迷陽郄曲,{雨/對}[小字:音隊]{雨/令云}[小字:乙林反]霾[小字:音埋]噎。雀毀龜水,犍馳御窟。拿尾羣狐,袜袜{口哲}{口哲}。{氵+勿/田}[小字:音泯]用秘功,以嶺以穴。抱薪代櫟,莽野萬茁。順律則祥,拂倫唯孽。壯虛無有,頤咽蕊屑。肇素未來,武尋輪轍。”其二詞曰:“五行七曜,成此閏餘。上帝降靈,歲且涒涂。蛇蛻其皮,君亦神據。九九六六,束身天除。何以充喉,吐納太虛。何以蔽倮,霞袿雲袽。哀爾浮生,擲此荒墟。吾復浩氣,還形之初。在帝左右,道濟忽諸。”題云:應天狐超異科策八道,後文繁雜不載。事見《乾{月巽}子》。東坡喜錄鬼語,便是人道不到處,信哉。[按:“鴻燾”四庫本作“鴻濛”。“化伐”四庫本作“化代”。“霾噎”四庫本作“霾曀”。“拿尾羣狐”四庫本作“孽尾群禾”。“代櫟”四庫本作“伐櫟”。“六六”四庫本作“大大”。又,此條中小字注四庫本亦有,當係原注。]
半山《酴醿金沙》詩云:“我無丹白看如夢,人有朱鉛見即愁。”孫思邈云:“苟丹白存於心中,即神靈如不降。”其用事精切如此。
東坡在湖州,甲寅年,與楊元素、張子野、陳令舉,由苕霅泛舟至吳興。東坡家尚出琵琶,並沈沖宅犀玉共三面胡琴。又州妓一姓周,一姓邵,呼為“二南”。子野賦《六客辭》,後子野、令舉、孝叔化去,唯東坡與元素、公擇在爾。元素因作詩寄坡云:“仙舟游漾霅溪風,三奏琵琶一艦紅。門望喜傳新政異,夢魂猶憶舊歡同。二南籍裏知誰在,六客堂中已半空。細問人間為宰相,爭如願住水晶宮。”天池問盧杞:“願住水晶宮?願為人間宰相?”杞對曰:“願作人間宰相。”遂不得吳興有水晶宮之號,故云。[按:“門望”四庫本作“聞望”。“天池”四庫本作“天帝”,是,參見《太平廣記》卷六十四〈太陰夫人〉。]
楊元素疏論半山云:“臣竊見唐賢,多以所為之文,見其人生平行事,如蓍蔡之不謬。如李紳作《閔農》詩,當時文士稱其有宰相器。韓愈稱歐陽詹亦曰:‘讀其書,知其慈孝最隆也。’近世丁謂詩有‘天門深九重,終當掉臂入’,王禹偁讀之曰:‘入公門,猶鞠躬如也。天門豈可掉臂入乎?此人必不忠。’後果如其言。臣聞王安石文章之名久矣。嘗聞其詩曰:‘今人未可非商鞅,商鞅能令政必行。’今睹其行事,已頗類矣。願陛下詳其言而防其志。”[按:“生平”四庫本作“平生”。]
半山晚年所至處,書窗屏間云:“當時諸葛成何事,只合終身作臥龍。”蓋痛悔之詞,此乃唐薛能詩句。[小字:此條原本誤連上條,今移正。][按:四庫本“書”字前有“輒”字。此條與上條相連,似不必強分為二。]
沈休文《鍾山應西陽王教》一首五章,第四章用兩足字韻。上云:“多值息心侶,結架山之足。”下云:“所願從之游,寸心於此足。”一章纔四韻,而兩韻同一字。又陸士衡《擬古》一篇,用兩音字。前云:“思君徽與音。”後云:“歸雲難寄音。”東坡一詩用兩耳字。云:“二義不同,故得重用。”又涪翁一詩壓兩朋字云:“大府佳友朋。”“歸鳥求其朋。”又有一詩用兩扁字韻:“責任媲和扁。”“持斲問輪扁。”自注云:“復有此一韻,事異似不類出此也。”
“雞鳴高樹巔”,古縣錄詩也。[小字:縣錄當是樂府之譌。]而陸士衡陶淵明皆用之。士衡對用“虎嘯深谷底”,淵明以對“犬吠深巷中”。
古人五字,往往句有相犯者。如潘安仁、王仲宣皆云:“但愬杯行遲。”曹子建、應德璉皆云:“公子敬愛客。”李少卿云:“行人懷往路。”蘇子卿云:“征夫懷往路。”左太沖云:“綠葉日夜黃。”張景陽云:“密葉日夜疏。”《古詩》:“秋草淒以綠。”又:“秋草萋更碧。”謝玄暉又云:“春草秋更綠。”如此者眾,不可悉舉。[按:“悉舉”四庫本作“枚舉”。]
《西征賦》惡謔博字韻一聯云:“成七國之稱亂,翻助逆而誅錯。”李善注云:“錯,七故反,今叶韻七各反。”然今時人讀晁錯為鼂錯,七各反,則以為不識字矣。
何邵贈張華云:“在昔同班列,今者並園墟。”華答邵云:“自昔同寮寀,於今此園廬。”今之酬和者如此,人必以為笑資矣。
江文通斅李陵等《雜體》三十首,內斅休上人《怨別》一首,有“日暮碧雲合,佳人殊未來”之句,後人便以為休上人語。其末又有“桂水日千里,因之平生懷”之句,唐《東觀記》又以為太子家令沈約詩。所謂文通錦,割截殆盡矣。[按:“斅”字四庫本作“效”,二字通用。]
鮑明遠《升天行》云:“九籥隱丹經。”李善云:“《易緯》注:齊魯之間,名門戶及藏器之管曰籥。以藏經而丹有九轉,故曰九籥。”此可笑也。天門有九,故曰九籥。涪翁云“九籥天闕守夜義”是也。[按:“夜義”四庫本作“夜义”,當為“夜叉”。黃庭堅詩《何造誠作浩然堂……故作浩然詞二章贈之》即作“夜叉”。]
世所傳“一日看除目,終年損道心”之語,乃姚合《武功縣》詩也。
唐人多作五粒松詩,有以五粒為鬣者。大曆時,監察御史顧惜《新羅國記》云:“松樹大連抱,有五粒子,形如桃仁而稍小。皮硬,中有仁。取而食之,味如胡桃,浸酒療風。”然則松名五粒者,以子名之也。
贈人詩多用同姓事。如東坡贈鄭戶曹云:“公業有田常乏食,廣文好客竟無氈。”又贈蔡子華云:“莫尋唐舉問封侯,但遣麻姑為爬背。”涪翁和東坡詩云:“人間化鶴三千歲,海上看羊十九年。”陳無己贈何郎中云:“已度城陰先得句,不應從俗未忘葷。”唯徐師川贈張仁云:“詩如雲態度,人似柳風流。”尤為工也。又半山與劉發詩云:“何妨過我論奇字,亦復令公見異書。”則又用彼我兩姓事。
杜詩云:“江蓮搖白羽,天棘夢青絲。”世不曉其用夢字,余考之,蓋蔓字訛而為夢耳。何遜《王孫游》“日碧草蔓絲”是也。天棘,天門冬也,如蘹香而蔓生。或以為柳,誤矣。
《樹萱錄》云:“杜工部詩,世傳骨氣高峭,如爽鶻摩霄,駿馬絕地。”又唐人謂李賀文體,如崇巖峭壁,萬仞崛起。又《摭言》載趙牧效李長吉歌詩,自謂蹙金結繡而無痕跡。
東坡詩有“灩翻白獸樽中酒,歸煮青泥坊底芹”,為貶謫者設也。《續仙傳》載一神仙詩,有“灩翻王母九霞觴,謫向人間作酒狂”之語,蓋用此耳。灩,一本作踏。
殷芸《小說》載《馬融列傳》云:“融善鼓琴,吹笛之聲一發,得蜻蛚出吟,有如相和。[小字:原脫如字,據《續談助》所錄殷芸《小說》補。]蜻蛚,蔡邕《月令章句》以為蟋蟀。馬融《長笛賦》:“有洛客舍逆旅,吹笛為《氣出》、《精列》、《相和》。”李善云:“《歌錄》曰:‘古相和歌十八曲,《氣出》一,《蜻蛚》二,古曲。’”[小字:據《文選》,當注作“《氣出》一,《精列》二。魏武帝有《氣出》、《精列》二古曲。”此似有脫字。]則殷芸所載,不唯謬甚,亦可笑也。[按:“不唯”四庫本作“一何”。“魏武帝”,《文選》卷十八《長笛賦》李善注作“魏武帝集”。]
丁晉公《築毬》詩,世稱曲盡形容之妙。如半山《觀棋》詩云:“旁觀各技癢,竊議兒女囁。諱輪寧斷頭,悔悟乃搏頰。”亦曲寫人情之妙也。
東坡《王平父哀詞》云:“已知毅豹為均死,未識荊凡定孰存。”雖拘詩律,易楚為荊。然古人多以荊楚二字互用,如《後漢·臧洪論》云:“可謂懷哭秦之節,存荊則未也。”亦不云楚而云荊也。
陸龜蒙《謝人詩卷》云:“談仙忽似朝金母,說艷渾如見玉兒。”杜牧之云:“粉毫唯畫月,瓊尺只裁雲。”“美似狂酲初啖蔗,快如衰病得觀濤。”涪翁:“清似釣船聞夜雨,壯如軍壘動秋鼙。”論用事之工,半山為勝也。[按:“工”四庫本作“切”。此條引詩未及半山,末乃云“半山為勝”,疑誤。]
諸晁酬和柳字韻詩,至三四反不困,蓋篇篇可觀。“世已乏知音,何勞問迭柳。”尤為工也。
孫興公《天台山賦》有“赤城霞起而建標,瀑布飛流而界道”之語,為當時所推。後庚信數用其語,作《瑋禪師碑》云:“游極箕張,建標霞起。”又《襄州鳳林寺碑》云:“干霄秀出,建霞起□。”至徐凝作《廬山瀑布》詩云:“一條界破青山色。”蓋亦用瀑布界道之語,乃爾鄙惡。[按:“建霞起□”四庫本作“建標霞起”。]
鳳之九苞,一曰口包命,二曰心合度,三曰耳聰達,四曰舌屈伸,五曰色光采,六曰冠矩朱。七曰距銳鉤,八曰音激揚,九曰腹文戶。涪翁《和蕭元禮》詩云:“歸鳳求凰振九苞。”自注乃云:“苞,尾也。”未詳。
鮑照云:“傷禽惡弦驚,倦客惡離聲。”“斷腸聲裏無形影,畫出無聲亦斷腸”,蓋以此也。
樂天云:“近世韋蘇州歌行,才麗之外,頗近興諷。其五言詩文,又高雅閒淡,自成一家之體,今之秉筆者,誰能及之。”故東坡有“樂天長短三千首,卻愛韋郎五字詩”之句。然樂天既知韋應物之詩,而乃自甘心於淺俗,何耶?豈才有所限乎?
顏魯公云:“夕照明村樹。”僧清塞云:“夕照顯重山。”顧非熊云:“斜日曬林桑。”杜牧云:“落日羨樓臺。”半山云:“返照媚林塘。”皆不若嚴維“花塢夕陽遲”也。[按:“林桑”四庫本作“隣桑”。《全唐詩》顧非雄無此句,卷五百三周賀《尋北岡韓處士》有“初日曬鄰桑”句。]
杜牧詩喜用“縆”字:“半月縆雙臉”,“如日月縆升”,“日痕縆翠巘”,“孤直縆月定。”
牧又多以竹雨比羽林,《栽竹》詩云:“歷歷羽林影。”又:“竹岡森羽林。”《大雨行》:“萬里橫亙羽林槍。”又:“雲林寺外逢猛雨,林黑山高雨腳長。曾奉郊官近為侍,分明㩳㩳羽林槍。”[按:“萬里橫亙羽林槍”,中華書局本《歷代詩話續編》點校者注:原作“雲萬里積芽茁”,據《全唐詩》改。四庫本亦作“雲萬里積芽茁羽林槍”。“近為侍”四庫本作“為近侍”,是,杜牧《念昔游三首》之二:“曾奉郊宮為近侍,分明㩳㩳羽林槍。”又,“郊宮”,此本及四庫本並誤作“郊官”。]
一日,璉公與余書,紙尾批云:“比雨過,菴前後竹萌戢戢,取以充庖,頗覺有味。因誦東坡‘我與何曾同一飽,不知何苦食雞豚’之語。時敏聞同槃,亦云:‘白湯澆飯肥腯腯,吃肉一把骨。’相與大笑,噴飯滿案。”因書及此,庶知菴中亦不寂寥也。
樂府有風人詩,如“圍棊燒敗絮,著子故衣然”之類是也。然或一句托一物耳。獨楊元素《荷花》借字詩四韻,全托一物,尤為工也。詩云:“香艷憐渠好,無端雜芰窠。向來因藕斷,特地見絲多。實有終成的,露搖爭奈何。深房蓮底味,心裏苦相和。”
文忠公詩有“春深桃李作絪縕”,又“欲晴花氣漸絪縕”,[小字:一作氤氳。]皆麗句也。絪縕,厚貌。今四聲韻。縕,烏昆切,赤之間色。[按:小字注四庫本亦有,當係原注。]
錢伯瞻有侍兒,妙麗為一時衣冠家桃李之冠,故時人號花王,即東坡涪翁賡和蓬字韻詩所謂“安得春筍手,為我剝蓮蓬”者也。名倩奴。坡與涪翁詩,皆曰《青人詠》云。[按:黃庭堅詩《情人怨戲效徐庾慢體三首》之一云:“莫藏春筍手,且為剝蓮蓬。”所謂“青人詠”或“情人”之誤。]
《西京雜記》云:“以酒為書滴,取其不冰。以玉為研,亦取其不冰。”賀方回詞云:“羅帷映月,玉研生冰。”似失契勘。
李覯泰伯,江西人。作《非孟子》書。有高世之論。無盡讀其所作《新成院記》詩云:“昔讀《盱川集》,嘗聞泰伯賢。新成文刻在,往事野僧傳。氣格終驚俗,光芒冷貫天。田翁不知價,祇得十千錢。”蓋僧云時以十千潤筆耳。
予家有聽雨軒,嘗集古今人句。杜牧之云:“可惜和風夜來雨,醉中虛度打窗聲。”賈島云:“宿客不來過半夜,獨聞山雨到來時。”歐陽文忠公:“芳叢綠葉聊須種,猶得蕭蕭聽雨聲。”王荊公:“深炷爐香閉齋閣,臥聞簷雨瀉高秋。”東坡:“一聽南堂新瓦響,似聞東塢少荷香。”陳無己云:“一枕雨窗深閉閣,臥聽叢竹雨來時。”趙德麟云:“臥聽簷雨作宮商。”尤為工也。[按:"少荷"四庫本作"小荷"。]
東坡詩有“厭小人羹”者,蓋用潁考叔之語:“小人有母,皆嘗小人之食矣,未嘗君之羹。”然初不云小人羹也。
反語,其來遠矣,晉宋間尤尚。今都下有三番四番語,亦此類。往過宛丘道中,逆旅壁間見畫一婦人鞋樣,下題云:“不信但看羊子解,便須信道菊兒姜。”雖是鄙語,亦殊精絕。
余在都下,嘗對客語古人詩集中,可採而不見傳記者甚多。如杜牧之一絕句,題下注云:“李鄂州愛酒,性地閒雅。”一作“情地閒雅”,此亦可用。坐有新第者,問予“情地閒雅”可對甚,予答云:“可對‘性天高明’。”旁坐有解其意者,為之絕倒。[按:“一作情地閒雅”六字四庫本為小字。]
《南史》載謝朓長五言詩,沈約常云:“二百年來無此作。”
又顏黃門記劉孝綽當時既有重名,無所與讓,唯服謝朓。常以謝朓詩置几案間,動靜輒諷詠。
又《談藪》載梁高祖重陳郡謝朓詩,曰:“不讀謝朓詩三日,口臭。”
巴斯光年校於2002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