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我
“我写诗是为了认识自己,使黑暗发出回音。”——希尼
Ⅰ四月
雨出人意料的下起,在无数棵
思想迟钝的椴树上长出耳朵
黑夜覆盖的声音,从
海边来到这里——“是的,那是我亲眼所见,双轨船
剪下王冠,用光芒将它与那些昆虫的
生命焊在一起……”
春天来的晚了一些。在南特
在巴黎,我们总是
坐在一起,闲谈,喝正宗的玫瑰之吻
我的堂兄有着堂吉诃德的个性
喜欢骑马杀羊。在
英国,我为我是一个正宗的法国佬
而感到骄傲
在山上,我对四月的天气显露出
小小的愤怒。当然,你
可以是自由的,滑雪甚至是
去北极,做一个
捕鲸专家
睾丸很快的分泌兴奋,产生的冲动在荒原上
种满高加索黑麦。六月,
我去地中海……喊着玛丽以及
她的丈夫们
落满丁香,似乎有什么东西来过这里?
村子里的人啊,他们
去了什么地方?没有遗书
更没有影子。大公鸡独自享受
太阳赐予的温度,红色的翅膀几乎熔化
站在中央的树木,忍受着
春天带给的疯长,那些枝桠
不曾打动玛丽
一个少女的青春期开始
闯进,并且占领了
塞纳河的上游
傍晚,流动的声音注满最后恐惧
迈过去,生命就将
在我的额头上爬满皱纹
“真的,这个年头,有谁会
得罪自己的这副嘴脸……”一个善变的女人突然
站在我的面前,神情舒展
耳朵上扎出洞穴,用来喂养
狮子和自己的爱犬
手里拿着一张A,可以随时变成
红桃K(一些珍珠
在她的眼神中闪闪发光,并且
可以掠夺)
风吹过的地方
到处都是春天
美丽的地中海
荡漾着你的爱
“成群的鱼游过,翻着银色的肚皮,两岸
所有的女人眼角湿润,她们既看不清
又听不到喘气的声音
即使她们对死抱有缓慢的态度——世界也未必
变的暗淡无光
她们叹息,成为玛丽的亲人
她们哭泣,成为玛丽的爱人
她们辱骂,成为玛丽的朋友
她们嬉笑,成为玛丽的贵宾
她们是安
是珍
是索菲亚的妹妹
是亲眼见证历史的爵士夫人
她们一起走过威尼斯,双手并拢
短暂的时光让她们开出美丽的花朵
“请抱下她们的
足迹,即使她们不曾走动,那些年轻的力量
也会从我的花园里挖掘出我腐烂
的尸体……她们直捣
春天的墓穴,用心跳摧毁
死亡。”
还是你去说,亲爱的玛丽,作为你
的前任丈夫,我并没有
开诚布公地与你谈上三句话
Ⅱ暴雨
暴雨急促的躺下,喘着粗气
与一面镜子一起,在草丛
他们曾经割伤了太多的风。其中,有
一阵风受伤挂在苹果园
的深处,结满果实——玛丽仔细地
看着,眼睛迷茫
把她的语言藏在背后
并且使春天的火焰过早的燃烧
那些奇异的,过分
成熟的萤火,怀孕了
黑夜在胀痛,我的皮肤很紧
打开窗子,玛丽的
春天跑进来,受惊若宠,受到世界
的欢迎。有一些香味
跑到田埂上,继续生长——偶尔有蝴蝶和
蜜蜂停在上面。片刻
我的视野再次模糊了:那刁蛮
的时光,使出玛丽
的小性子,裸奔,并且粘满
了花粉。墙的四周,闪闪发光,镶满了
南非钻石。足足一千克拉
的钻石,在巴黎
在南特,在蒙彼利埃,在斯特拉斯堡
在翩翩起舞的焰火晚会上
熄灭着我们的激情,变成沙漠
变成我们锃亮的额头
海水也被反复揉搓,那蓝色
的泡沫啊,斜倚着大海的耳朵
那么多的水灌了进去
又冲出来,不停地翻着跟头,人仰马翻
一下子,我就记住了
玛丽以及那些闪闪发光的动词
“喂,真的打扰你,我似乎发现
你并不在意。并不在意
我与你交谈的内容。关于我的堂兄,他
是一个正直而荒唐的人,他
也如此爱你,并且
为你摘下一花篮的星辰……”
“谢谢,可是我不记得
他的模样。具体是在英国,与
那些死在苏格兰的
央格鲁。撒克逊人的尸骨,一一丢在海里的时候
我甚至忘记了他,一
个法国后裔的模样。”
门被推开——“谁?请告诉我?”
“没有人,从来
没有。昨天还是前天,我
曾经从这里
出去,再也没有回来……
听,这是乡村音乐
死亡还没有来到,我的堂兄背着吉他
去草原上寻找我的
迷途羊羔。那么,请你在
这里坐一会儿,只是一会儿
现在雨下的正大
莎士比亚也没有来,现在,他正在家里
为错别字发愁,脑子
一片空白!”
是的,是的,是的,是暴雨
不过它越来越小
浑身张满刺,像一条蛇
逶迤着令人头晕的花纹,披散在一个女人的双肩
如果十点之前,它
会爬过这座桥——当然,这里
只有一座桥
只有我,只有一个玛丽和
我的堂兄,没有洪水
和家庭,我们等着与地球一起转至秋天,等下
一列火车的到来
我与玛丽谈论结婚与生子,十年前
她就在法国,模样
与索菲亚差不多。嘴角上的
黑痣并不多余,但是需要打扮
不需要打粉……如今,我们似乎都老了
牙齿掉光了,鼻子还有
眼睛上蒙着一张玻璃
她说,是的
我们都老了,需要一双铁制的筷子
或者是换一副陶瓷牙齿
其实,应该替
可怜的堂兄弗拉戈想一想
在英国,他度过了
三十个并不幸运的春秋
“请快点,暴雨马上就要停了,我说
你需要一把伞
与我的堂兄一起,离开这里
当然,这是必要的
不过,还是请你随便吧!
雨真的还会下
接连三天,都会有大风经过苏格兰南部。”
“哦”,她简单的吐纳
显得犹豫。显然,她并不想与
我的堂兄弗拉戈一起
用一把该死的、陋雨的破伞回到法兰西
回到巴黎,或者是
南希煤矿上的一个小乡村
“哦,我先走了
玛丽。我先走了,弗拉戈。
我先走了,亲爱的上帝。我先走了,如痴
如醉的夏天。我先走了,转动的地球、太阳、银河系。
我先走了,那无可挑剔的宇宙,我先走了,先走了,先走了……”
Ⅲ秋歌
河上,流火烧过山林,城堡以及女巫
的冬天也被悉数踏破。风
揪起土地的一角,拉出一只绿色
的袖子。没有声音
所有人都已走远,那些坚硬的
果壳拥抱着春天的婴儿
偶尔啼哭,泪水落在无数枝桠上
堵住一棵树对秋天的向往
还有玛丽,她也走了,以及她的几任丈夫
香烟头落了一地,留下
无数残缺的回忆,没有地址……
凉气赶在弗拉戈之前,在湖边漂白自己的歌声:
亲爱的,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
亲爱的,那可爱的白云,捎走我远方的客人
亲爱的,请等着我回话,回话,回话,传达给山脉、江河以及大海
亲爱的,你可听到歌声,那些跳动的音符埋葬了我三十三年……
清脆的歌声传给了我
传给玛丽以及贴着湖水倾听的浮萍
一只蜻蜓落在上面,湿润的肚子,仿佛
顷刻间怀孕,并且在水中分娩
“呵,我想是玛丽的孪生姐妹诞生在这波澜起伏的
湖水里……她如此伤感、歌唱以及
舞起的四肢,捆绑着我。在水里垂钓出
永葆青春的年轮——”
喇叭从远方赶来,白色色小矮人
举着雪,吱吱呀呀
吱吱呀呀,受伤的国王还在
后面。他们也从巴黎来,到英国南部
找玛丽。可是,我把她藏在一个著名的红房子中
坐落在尼斯湖上,距离伦敦60英里
不近不远的一条公路把
我们的情感划开,一半属于威尔士,一半
属于英格兰——这些小矮人
就在这里歌唱、游泳、把水打向两岸的森林!
她快乐的呻吟,快乐的
近乎窒息!强烈的威士忌,隔夜的红茶
老巫婆手里的毒药,水晶球
无数个颤抖的微笑——这些并不存在!那一片
荒原上,鲜艳的蕨类植物
帮我找到做爱的先生,找到我的
表弟。虽然,他双目失明
嗅觉也不敏感。在英国,他具有严谨的
风度,流利的法语以及
新潮的步伐:
嗒嗒嗒嗒
谢谢你可以与我并肩行走,谢谢!
水手从海里爬上来
爬上来,黑色星期六,黑色星期天
我的生命在
两天之内快速运转。冥冥中
我打扫着镜子
以及玛丽的乳房,红色的
乳房一尘不染。月光从窗子一端悄悄地摸了进来
它在偷玛丽的体香
一个公司的小职员怎会容忍,一个
小职员的我和我的堂兄
把拖鞋扔出房间,乱糟糟的房间,容不下
一只偷窃的手。一直看
到床上:玛丽的躯体在月光
的抚摩下,弯曲着
她像是一只弓,努力地绷紧所有的光阴
她坐起来,并且
用眼睛碰倒我们的惊慌,洒出
一地凝固的汞。“是的,是一些金属物质包围着一些并
不坚固的想法——我也在盼望着
有朝一日变成玛丽
那个令人嫉妒的法国少妇……”
她的虚荣得到自我满足
脸色微红,青春
契约正式签署,并且得到正式认可
打字员走了过去
“把帽子交给他!”暴躁的脾气抽打着她的面部表情
可这是多么脆弱,她从床上
走下来,伸手触及没有防备的戒心
她在美丽的镜子里面,在巴黎五号街
在伦敦的花店里
形成一半爱情,经过我们
这总算结束了
因为新的还没有到来
她的堕落成全我,而我的牙齿
多年前,就已经掉光
唱片转动,卡住嗓门,即使再美我也无法歌唱
“啊,美丽的泰晤士经过……
健康的爵士,以及
他的红色跑车,尾气穿过中心花园
绿色的帆布裹着我未来的尸体——”
简单的朗诵,被
玛丽打断。铃声响彻秋天
中午飞过的蟋蟀,母螳螂在一旁
想念流汗的夏天
云层翻滚,阴霾的伦敦
暴雨季节早已结束!罹难者
以及他们身上的荣华,一闪而过
落进我的伤口,迅速平息了春天与秋天的战争
啦啦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啦啦……
“请摧毁我,烧光我,埋葬我——”(高兴地)
Ⅳ诀别
绕过这个森林,所有的秘密都会揭开
一条通向爱情之路,在森林深处
失踪——我又喊又叫
玛丽又喊又叫
还有弗拉戈,他天生胆小
失去了呼喊的能力
我们拉着手,一步一步往前挤
小鹿停在我们身旁,询问:
“英格兰在哪里?
在哪里?在哪里?”
回声在我们的心脏里震动着——血液迅速略过空虚的思想
令我们的脚下松软,变成沼泽
而这里没有水
有更多的岩石。我们
用岩石盖出房子,住下来
开垦出荒地,种下荞麦和玉米
酿造美酒
并且与上帝分享
门外面,没有任何同情
水也是硬的,还有小小的酣睡
我与玛丽的交谈变的直接
更多的被亲吻代替
阳光始终出现在我的左边第三根肋骨上
但并不坚固
有雷的时候,弗拉戈就会
想起南特以及被他杀死的绵羊
可是没有水
只有岩石
凝固的水如岩石般坚不可摧
这是冬天,无人知晓,等于全部人
都知晓。我们走在森林里
红色的嘴唇与
腐烂的牙齿磨擦,并
打出火焰——或许是有太多话要说了
迷茫中,我们
打开包袱,用笔在每个人的
额头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每个名字都像
一个城市。
它们是:巴黎、南特、蒙彼利埃
分别属于法国或者
欧洲的一个标点
而我来自
英格兰,用法语写着一首首的诗歌
此刻,我们被包围了
“这个虚无的城市
这片荒芜的森林
这些属于我们的人
相互猜疑着……有多少泪水可以
装满一个完整的湖泊?”
我还在写
而玛丽在哭。我拒绝与她
做爱,拒绝着那并无实体的东西穿过一个黑暗的洞穴
并且一次次的通过
毫无章法
火继续燃烧,我们的嘴巴流汗
拨节的声音在远处
它们接近月光
在我们的周围设上栅栏
“用力啊!用力,我们一起推开它们!”
玛丽在窃窃私语
乌云赶过来
带来的并不是雪,而是一阵干燥的风……
一切都空了,空空空空空的
我听到最后一次钥匙转动
是三年前,我们
在法国
在大山上,塞纳河的上游,波涛汹涌
现在,从总统讣告里也
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词汇
我们各自守着
各自的监狱
黄昏时刻,收拾我们的五脏六腑和七情六欲
只有这个时候,我们
才能想起法国
一个浪漫的虚幻的地方
才能想起
做爱、三年一次的重逢、节日以及
一个时代所给予的权限
而我只开过一次
钥匙就断了
背后的门从里向外推开我的灵魂
越来越远
几乎看不到那只衰老的手
我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脖子,喊着,咳着:
天就要塌下来了
天就要塌下来了
天一直在塌
我们跪在森林里,玛丽就要疯了
弗拉戈已经疯了
伦敦疯了
英国疯了
还有整个欧洲
北半球,它们一一向我告别,在我的镜子里越来越模糊——
哦,我终于看到了自己,生平第一次
也是最后一次
黄昏到了
亲爱的太太们,再见!
亲爱的兄弟们,再见!
上帝,再见!
再见!再见!再见!再见!再见!
2005/7/7--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