豌 豆 荚 里 的 星 空
一
莜这个名字,在某种意义上是具有魔力的。每个见过她的男生,都很难忘记她那浅浅的一笑,和那两个忽尔漾起的小酒窝。我总以为莜是从森林里逃出来的精灵,所以她的眼睛才会那么幽幽的。想起第一次遇见莜的时候,我正一个人坐在排球场旁的石椅上看星星。那时,莜晃着她那两根粗粗的辫子,一边哼着歌,一边学我那样看星星。
当莜走进我的视线时,我就不再看天上的星星了。她就是地上的一颗星,闪亮闪亮的,让人感到一种恬静的美。
“嗨,你是……那个……诗人?叫什么玉来着?”
“非玉。”
“对了。就是——非玉,呵呵,你在这里看星星?”
“恩。”
“我叫莜,喜欢你的诗。幽幽的。”
我感到很突然,没想到莜会知道我,就好象一个原本不存在的人,一下子硬生生地现了形,未免让人说话有点支吾了。
“非玉,你说星空像什么?”
“唔,蛮像女子的眼泪,点点滴滴,都是那样地绕人心肠。”
“非玉,我倒觉得它像豌豆荚里的那些露,那样地小,那样地想跑。”
我有些哑然了,之前我从未听过有人这样形容星空,虽然某些时候,自己也会隐约觉得星空越发得遥远了,但只是流于嗟叹,也未曾仔细地看过豌豆荚里时时闪烁的露珠。可是莜看到了,而且看到了豌豆荚里的星空,那样地小,那样地想跑。
“非玉,你是不是也想跑呢?在这里——有幸福吗?”
“唔,总有的吧。如果你用心找找看。”
莜略略低下头,坐到我的身边,左手托着下巴,看着远处的路灯。路灯下,一辆单车载着一对情侣刚刚驶了过去,另一辆单车又重复了同一幕情景。在校园里,不论春夏秋冬,都是恋爱的季节。
我似乎觉得有些累了,也许是有些嫉妒那些爱的香甜的人吧。习惯地抬起右手,拍拍额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效果好象不大,还是有些晕。
“怎么了,你累了吗?”
“唔,有点吧。最近上网上得太多了吧。”
“那走吧。”
“恩。”
“非玉,你对我没感觉吗?我坐在你身边这么久,你都没感觉吗?”
“这……我要有什么感觉呢?”
“我服了你。”
“噢。”
莜有点气恼,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我看着莜的背影,直到那个轮廓渐渐变淡,消失在路的尽头,再也看不到了。
莜,我可以爱你吗?这恐怕太奢侈了吧。我暗暗思忖了一下,觉得不可思议。心里的某处为着这一句话轻轻地窜了一下,颇有些揪痛。
该回去了吧,我不由地站起身,耸耸肩膀,想甩掉那种念头。于是,再一次仰望星空,似乎又比上一秒遥远了许多,那是我所能去的地方吗?还是有可能的吧,当我不在这里的时候。
也许因为太过遥远,才让我变得如此向往吧。
莜说,星空像豌豆荚里的那些露,那样地小,那样地想跑。我只记住这一句话,却更记住了莜这个女孩。
我想:慢慢地会爱上她的,如果可以让我慢慢地去爱一个人,如果这是可能的话,那么我会爱上她的。可是,你总不能爱上自己的“如果”,我也一样。
二
豌豆荚里的星空
像一滴啮咬着豆荚的露
那样地小,那样地想跑
渴望,远处纯蓝的天穹
即使为此而遭到诅咒
也不愿解开梦的衣扣
远方,并非一无所有
不久,将有我的歌喉
成为远方唯一的“有”
————《致莜的诗》
“莜,写给你的。”
“嘻,非玉!你开始追我了吗?”
我发觉自己有些窘了,以前还说莜的眼里有一种幽幽的精灵气质,也许感觉出了点障碍。莜对我,为何如此地无忌呢?我不懂女子的心思,就像溪石不懂流水的喧腾。
“唔,非玉。你想跑了吗?”
“我能跑到哪去,还不是待在这里等毕业。”
“你不想成为远方唯一的‘有’吗?”
“想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我想的总比做的要多。因为想是较轻易的事,而做往往变得艰难。”
“那你为何不试着去做呢,你的爱也是如此吗?即使明明知道爱着那个女孩,也不会那么快的让她察觉?对我也是这样的吧?”
我的脸烫了起来,心跳加快了些,那一次救痛的感觉也愈发地清晰了。
“这个……有些是吧,我不知道。”
“咦,非玉,你的脸红得厉害哦。嘻嘻,你不是一个会撒谎的人噢。”
莜这个家伙,在那里幸灾乐祸地看着我,像个牢头,管制着我这个囚犯似的。我想反抗,却无力去做些什么。长久以来,我就是一个想得多做得少的人。
就这样,我成了莜的男朋友。在没人的时候,总有一种窃喜的感觉,似乎凭空赚了一个女子,可以让我好好地守护她,而且还是一个曾经对我说过“星空就像豌豆荚里的那些露”的女子。
三
对于爱情,人们总要借助一些信物来维系它的存在。比如戒指、项链等一些饰物,而我和莜的信物,是我的诗与莜的歌。
有人说,在爱情里头人人都是诗人。幸许这是真的,尽管那些言语在技巧上是不能推究的,但那份真挚是不需要怀疑的。
从自己那一下揪痛开始,我便有了诗人的身份。
而莜更喜欢唱歌,从齐豫的到邓丽君的,她都唱得婉转动听,像只百灵鸟围着我的耳朵一个劲地发出天籁。
“非玉,我们去远方吧。”
“唔,去那里?”
“恩,我们去那里看看海,从小到大,我都没看过海呢?”
“我也怀念那一片生我养我的海,不过现在她病了,蜡黄蜡黄的。而且脾气也变坏了,不让人靠近。”
“非玉,我们去过海边,再去九寨沟,然后再去西藏,披着洁白的哈达,喝着大碗的酥油茶。听那些老嬷嬷讲珠穆朗玛的故事。还有我们去买个转经筒,再买些玛尼珠,回来好送给那些老人。”
“呵呵。莜,你真好。”
“那是,我不好,我怎么会写诗给我呢。嘻嘻。”
我不禁把莜抱得更紧了些,看着最后一抹斜晖颤悠悠地晃过树林,渐渐地沉了下去,天空穿上黑色的晚礼服,准备参加人间的宴会。那些缀在礼服上闪亮的纽扣,被我和莜一个个地数了过来,可数着数着就被莜给打乱了。
“莜,你看。那边的星座是我的。”
“哦,那叫什么星座呀?”
“处女座。阿波罗的妹妹狄安娜就是处女之神,我想那是她的宫殿吧。据说,一个叫阿克泰翁的猎人,无意中偷看了狄安娜洗澡,于是被她施了咒语,将阿克泰翁变成了一头鹿,最后死在他自己带来的猎犬的撕咬下。”
“如果我是狄安娜,也许我也会那样做哦,但偷看的你变成一头鹿,但我要把你这头鹿永远留在身边。嘻嘻。只许你偷看我洗澡,不许偷看别的女人洗澡。”
“呵呵。莜,你真好。”
“非玉,明天我们去乡下吧。”
“怎么突然想去乡下了?”
“那里的豌豆大概可以吃了,顺便我们去找找那躲在豌豆荚里的星空。”
“唔,那些露……”
当两个人的风景并作一处的时候,那么总会有几分绚烂是以前所没有过的。自从有了莜,我似乎也得到了那几分绚烂。
那天晚上,我和莜留宿在一处农家,吃着今天莜亲自摘下来的豌豆,感觉很幸福。吃完饭之后,还跟房主聊了些关于时令蔬菜的事,说好以后有机会再来这里,自己煮饭烧菜吃。莜也显得格外地开心,两个人一直坐在院子里看星星,莜说她也是九月里生的,所以跟我一个星座,真真切切的处女座。
人生到此,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遗憾了。有一个自己所爱的女子可以让你紧紧地抱在怀里,听她轻轻地唱着歌,院子一角的藤架上翩翩飞起一盏盏绿荧荧的灯,蟋蟀还是不停地补充它的讲稿,这些都让我觉得生是有着无尽的乐趣的。
可你知道,人生往往不会就此打住,它总要给你一些打击,好让知道它不是那般地可爱。甚至有些时候,它敲碎的是你的骨头,它击中的是你心坎里最柔弱的一块。那个时候,哭都哭不出来。惟有默默地承受,陪着她承受这一切枉加的揪痛。
那个夏末,莜病倒了。很突然,天空一下子全是雨的踪迹。
四
“李医生,徐莜的病严重吗?”
“哦,只是阑尾炎,动过手术就没事了。不过……你是她的男朋友,是吧?”
“恩。不过什么?”
“她……”医生指了指脑袋,接着说,“她这里,好象出了点问题。我是说,她精神方面好象有些问题。你知不知道她家里是否有精神病史?”
“我不清楚。”
“哦,这样啊!那以后在生活中多注意一下她的言行,也多了解一下她家里的情况。有什么事你可以再来找我。”
“好的。”
李医生是我精神医学课上的老师,这次莜的事情也多亏了他帮我。他这么说,自然有他的理由。莜在精神方面真的有问题吗?再说了,现在整个社会人群的心理状态不都是亚态趋势吗?即使有点什么异常的言行,也没什么要紧的吧。
我越想越烦,不知不觉已走到莜的病房前,理了理思绪,悄悄地推开了门,莜还睡着,昨晚手术时打了麻醉针,看来那股昏沉沉的劲儿还没缓过来。我坐在床边,握紧莜的手,有些冰,心里不由地发疼。
“辛苦你了吧,莜。我家的莜,多坚强啊。等莜醒来,好好地亲亲。”我自言自语地说着。眼睛有点泛红,莜把我的心搅得乱乱的,这丫头就知道折磨人。
“多睡会吧,应该很累了吧。手术多辛苦啊,听医生说,我们的丫头都没哼哼,真是好样的。等莜好了,我们去海边吧,舟山那边最近刚有个沙雕节呢。莜,我们去那里吧,去看海,好吗?”
“恩。不许耍赖!”
莜忽地睁开了眼,叫了一声,吓得我慌忙想抽回手,却被她给缠住了。只见她盯着,坏坏地笑了,两个迷人的小酒窝,斟满了醉人的醇香。
“莜,你这坏丫头,以后不许这样吓我。呵呵。”
“喔,乖。非玉要乖,不怕呢。我饿了,快去给我买吃的。”
“呵呵,莜这头猪。”
“快去闹,我饿了。嘻嘻。”
我笑着走了出去,一到门外就跑了起来,赶紧朝着小吃店跑去,可不能饿着我家的莜啊,这成了我脑中的最高指令。
爱,大概就是这样吧,只要她想的,就是我该为她去做的。
等我回到病房,坐在莜的身边,看她像饿死鬼投胎似的大嚼着,感觉幸福一下子爬满了心房,阳光暖暖,这个时候,即使是诗,也是难以形容了。我只是看着莜傻笑,不仅是她那一副吃相,还有那吃得太急,一不小心咬着舌头的调皮样,还有她鼓着满嘴的事物瞪我的吃人样,都让我感到幸福就在咫尺间了。
可一想到潜伏在莜心底深处的那个恶魔,我不禁打了个寒颤,不知何时,不知何地,在这茫茫的虚空中,我甚至无法向它宣战,我挺着一杆缨枪,刺向无处不在的虚空,想要保护我的莜,不受它的侵害。可我的力量,面对这无垠的虚空,只是徒劳罢了。但徒劳不能成为我放弃的理由,人总是为爱而并肩作战,所以莜当你感到恐惧无助的时候,请记得还有我在你身边,我们一起来跟它斗吧。
莜,当你病了的时候,其实我也病了。
相爱的人,总是如此,一个人病了,另一个人就会陪着她一起生病,陪她一起承受这一份煎熬。也许这就是我所允诺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