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大观园是何等热闹！噙蟹啖鹿，九榭十台，以至于“白玉为堂金做马”，固然是富贵之极。但“热闹”却不是仅靠富贵就能带来的。
宁荣二府的“热闹”来自一群年轻的生命。这抹鲜活清亮的色彩，多少让贾家周遭的浊气有所消散。或许真是上苍因看不惯丑陋的世界而降下零星的几点美好吧？
这些水做的骨肉呵！有的是清溪，单纯得清可见底；有的是莲池，一方荷花荷叶间，沉静而富生机；有的是露珠，浑然天成，折射着晨光散发出无尽的灵性……有了水，园子就活过来了。
那些俗如泥土的家伙只看到“千红一窟”的粗浅景致罢了。他们不会也不能窥见女儿们的精神世界，他们从来就不希望女儿家有独立的思想。所以当宝玉将“水做的骨肉”当作人格独立的个体与之交心时，他们不理解；所以当水样的女子站出来表达所思所想时，他们不容忍。贾政素不喜欢宝玉亲近闺阁，是因为贾政们的潜意识里已吧女子尽数当成男人的玩物了——自然就认为宝玉是荒唐不经——殊不知这世外来的宝玉并不是爱动邪念，而是欣赏女子的清新自然：而这正是当时的浊男子所缺乏的啊！贾政们的误读错不在他们，在于那个社会的传统，在于千百年来对女子人格完整的不尊重。贾政如此，柳湘莲如此，连史太君（自己就是女性）亦如此！至此不可不谓之可笑、可悲、可叹了。
如此晶莹的水呵！降在这尘世终是你的不幸。不知不觉，清溪已经枯涸，莲池成了死水，露珠也被毒日头烤得无影无踪。或是那社会，或是命，直教迎春误嫁、探春远嫁、惜春出家、妙玉出家还难逃被劫的厄运。至于司棋触壁、金钏儿投井、鸳鸯含冤、晴雯羞忿……这些美好（不止在外貌上，而且在内心里）的女子一个接一个地被“毁灭给人看”，岂不是人间悲剧？纵然贵如元春，终不免与丫鬟们一样沦为悲剧的一部分，旧制度里的悲剧又岂分贵贱？黛玉憾逝固然是悲剧，宝钗又岂非身陷悲剧？虽然得到了宝玉，转眼不过又是一个李纨罢了。
据说贾家在一度中落之后还会“兰桂齐芳”，家道复兴。那又如何？园里已再没有那一丝清洌的水了，即便富贵如昨，也断然不复热闹了。
“千红”终究只换来“一哭”。哭到泪水流尽，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2007年8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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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07/9/12 19:25:51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