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开亮
在时局动荡、命运多舛的年代里,六朝士人纷纷走进自己的园林,展开了游山玩水、把酒言欢、吟诗作赋、谈玄论道、聚徒授课等诸多活动。私家园林和周代的辟雍、泮宫,孔子的杏台,汉代的国子监以及宋明的书院一样,成为了中国古人开展教育活动的极佳场所
天人合一一直是中国文化的母题,而“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则成为历代士人在学问和成人上追寻的目标。以此为标的,自然山水在古代教育中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魏晋南北朝时期,中国私家园林以一道亮丽的景观出现在历史的舞台。在时局动荡、命运多舛的年代里,六朝的士人们纷纷走进自己的园林,展开了游山玩水、把酒言欢、吟诗作赋、谈玄论道、聚徒授课等诸多活动。私家园林和周代的辟雍、泮宫,孔子的杏台,汉代的国子监以及宋明的书院一样,成为中国古人开展教育活动的极佳场所。
南朝时期,官学兴废无定,与此对应的是私学兴盛,当时文人、隐士、高僧开门纳徒,屡见不鲜,且规模不逊官学。这种私学教育以当时流行的玄学和佛学教育为主,教育的场所则主要选择在风景秀丽的园林之中。
《世说新语·言语》载:“(晋)简文入华林园,顾谓左右曰:‘会心处不必在远,翳然林水,便自有濠、濮间想也,觉鸟兽禽鱼自来亲人。’”六朝时期,园林山水一直被看作体玄识远、通达“道”境的工具,在园林中开展玄学教育活动也就自然而然。
《宋书·何尚之传》记载:何尚之在自己的私家园林“南濒”里开设私学,聚集大量学徒讲授玄学,吸引了东海徐秀,庐江何昙、黄回,颍川荀子华,太原孙宗昌、王延秀,鲁郡孔惠宣等慕道来游,声势极为浩大,被尊为南学。南学影响极大,以至于在宋朝元嘉年间被册立为四学之一,与儒学、史学、文学一起并称官学。
鸡笼山作为当时的风景名胜之地,园林众多,一度成为六朝思想文化传播的圣地。梁代东宫太子的玄圃园就经常是讲授玄学的一个地方。梁昭明太子萧统性爱山水,对玄圃园的建筑也是颇费匠心。他经常和当时的名流士人游处其中谈玄论道,兴趣高致则咏左思《招隐诗》“何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以明其志。此外,萧统还召使当时名流朱异在玄圃园讲《易》。公元548年,太子萧纲(后来的梁简文帝)也多次在玄圃园讲《老》、《庄》二书。
陈朝的孙玚经常在自己的山斋中开设讲肆,并出钱请当时有名的玄儒之士到他那里讲学,一度为当时学界所称颂。陈朝的最有名的玄学家张讥也在自己的私人园宅中对各路弟子传道解惑。《陈书·儒林·张讥传》记载:“讥性恬静,不求荣利,常慕闲逸,所居宅营山池,植花果,讲《周易》、《老》、《庄》而教授焉。吴郡陆元朗、朱孟博、一乘寺沙门法才、法云寺沙门慧休、至真观道士姚绥,皆传其业。”
“山水以形媚道。”一些私家园林也经常被用作弘佛讲法之所。谢灵运在《山居赋》自注云:“山中静寂,实是讲说之处。兼有林木,可随寒暑,恒得清和,以为适也。”这可说是对佛学教育活动在私家园林展开的最好说明了。谢灵运的始宁墅里就建有很多僧舍,《山居赋》云:“面南岭,建经台;倚北阜,筑讲堂;傍危峰,立禅室;临浚流,列僧房。对百年之高木,纳万年之芬芳。抱终古之泉源,美膏液之清长。谢丽塔于郊郭,殊世间于城傍。欣见素以抱朴,果甘露于道场。”谢灵运之所以在自己的庄园里建筑如此众多的佛教禅室道场,他在《山居赋》也做了说明:“安居二时,冬夏三月。远僧有来,近众无阙。法鼓朗响,颂偈清发。散华霏蕤,流香飞越。析旷劫之微言,说像法之遗旨。乘此心之一豪,济彼生之万理。启善趣于南倡,归清畅于北机。非独惬于予情,谅佥感于君子。山中兮清寂,群纷兮自绝。周听兮匪多,得理兮俱悦。寒风兮搔屑,面阳兮常热。炎光兮隆炽,对阴兮霜雪。愒曾台兮陟云根,坐涧下兮越风穴。在兹城而谐赏,传古今之不灭。”当时有很多僧人都到过谢灵运的始宁墅弘过佛法。据不完全统计,谢灵运至少与慧远、法显、慧睿、慧严、慧观、法勖、僧维、慧驎、僧镜、昙隆、法流、慧琳、法纲、道生、道秉等僧人有过交往,而且和慧远、慧琳、昙隆、法流等人交往甚密。
南齐竟陵王萧子良也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他经常在自己的私家园林中招揽天下名僧进行佛事活动。《南齐书·武十七王传》记载:“(萧子良)居鸡笼山邸,集学士抄《五经》、百家,依《皇览》例为《四部要略》千卷。招致名僧,讲语佛法,造经呗新声。道俗之盛,江左未有也。”“又与文惠太子同好释氏,甚相友悌。子良敬信尤笃,数于邸园营斋戒,大集朝臣众僧,至于赋食行水,或躬亲其事,世颇以为失宰相体。劝人为善,未尝厌倦,以此终致盛名。”萧子良与当时著名的僧人都有交往,如玄畅、僧柔、慧次、慧基、法安、法度、宝志、法献、僧祐、智称、道禅、法护、法宠、僧旻、智藏等。
梁朝何胤也是一位精通佛典的处士,他注有《百法论》、《十二门论》各一卷。他广纳门徒,经常在自己的园舍里讲经布道。《梁书·处士传》云:“(何)胤虽贵显,常怀止足。建武初,已筑室郊外,号曰小山,恒与学徒游处其内。”后来由于园舍太小而容不下那么多的门徒,他迁往秦望山重筑园舍,那里“山有飞泉”,何胤“西起学舍,即林成援,因岩为堵。别为小阁室,寝处其中,躬自启闭,僮仆无得至者。山侧营田二顷,讲隙从生徒游之。”
寸石生情,片水生意,自然山水对人精神的涵养有着独特的功用。这些风景极佳的园林不但为人的参禅悟道提供了安静的环境,而且为玄学佛理的传播提供了便利。更为重要的是,教育场所的自然山水能构建一种人与自然的亲和关系而达成一种天人合一的文化理想。置身其中的教育者不但能得到学理的教导,而且能在自然山水的赏玩和品味中体会到一种文化的超越,从而实现一种精神和生命价值的升华。随势而掇的山石、或动或静的水体、充满生机的花木都能激发人对自然的亲和情感,而这种亲和情感的构建,又有利于培养人的诗性智慧和生命精神。而这正是当代素质教育中最为缺失的。由此而观,古代的教育资源还有待我们进一步深入挖掘。
素质教育绝不等同于技能教育,而是“由技进乎道”的教育,如何在技能培养之外培养一颗善待他人善待自然领悟生命的灵魂应是素质教育的核心课题。围绕这一课题,培养人与自然的亲和关系则是极为重要的一环。人与自然的亲和关系已经不复存在。“知识就是力量”,当培根喊出这一曾经振聋发聩的声音后,人类进入了一个主动征服自然的历史时代。由此,人与社会、人与人、人的心灵自身以及世界各文明之间的关系也开始进入一个新时期。如今,当资源匮乏、环境污染成为一个全球性问题时,人与社会、人与人、人的心灵自身以及世界各文明之间的关系也成为了一个全球性问题。现代都市人的道德、精神、价值危机也随之问题重重。由此来看,这些现代化恶疾的问题焦点也就集中到了人与自然的“天人”关系上了。而人和自然亲和关系的构建是无法在钢筋水泥的丛林中实现的。不妨走向户外,走向大自然,构架了一种人与自然和谐、相赏相亲的天人关系。(余开亮)
《中国教育报》2007年1月28日第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