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汉语大词典》释义例证看南社作家张素
□金建陵
摘要: “南社”是中国近代史第一个革命文学团体,张素是其成员之一。张素自幼聪颖,为人笃实诚信,长期生活在社会的基层,贴近百姓,了解百姓,是南社中典型的布衣诗人;也是南社中需重新挖掘的作家之一。
关键词:近代文学;南社;汉语大词典
中图分类号:1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2129-(2002)01-0046-04
《汉语大词典》是一部大型的、历史性的汉语语文辞典。该辞典所收词目的释义例证,一般都引自古今的经典著作。日前在翻阅《汉语大词典》时,发现有不少词目的释义引用了张素的诗句作为例证。如:
第1卷340页[井络]条引张索《拟李义山〈井络〉》诗:“井络天彭地势雄,极天云雾起鸿■。”按:张索的“索”应为“素”,第4卷518页[玉垒]条和第11卷1333页[锦官城]条引张素 《拟李义山〈井络〉》诗可以印证。
第1卷755页[九阍虎豹]条引张素《感介推诗》诗:“九阍虎豹嗟难近,一炬龙蛇事可怜。”
第4卷16页[局局]引张素《寄名星》诗:“辕驹局局受人■,日出忧谗夕畏讥。”
第4卷518页[玉垒]条引张素《拟李义山〈井络〉》诗:“玉垒山前花黯黯,锦官城外鼓逢逢。”
第5卷643页[春社]条引张素《得利寺》诗:“柘柳阴浓春社罢,牛羊日夕牧童来。”。
第5卷1087页[■洄]引张素《题亚子<分湖旧隐图>》诗:“惜我未往游, ■洄天一方”。
第6卷53页[汉皋珠]条引张素《无题》诗:“临江早弄汉皋珠,眇曼风流旷世无。”
第7卷1169页[眇曼]条引张素《无题》诗:“临江早弄汉皋珠,眇曼风流旷世无。”
第8卷764页[覃覃]条引张素《题亚子<分湖旧隐图>》诗:“覃覃每沉思,宁止千百场。”
第11卷1333页[锦官城]条引张素《拟李义山〈井络〉》诗:“玉垒山前花黯黯,锦官城外鼓逢逢。”
第12卷738页[髫龀]条引张素《题亚子<分湖旧隐图>》诗:“人生髫龀事,八九无遗忘。”
第12卷837页[骇惶]条引张素《题亚子<分湖旧隐图>》诗:“湖山倘见之,亦复为骇惶。”
……
张素何许人也?例证并未标明年代。倒是《题亚子<分湖旧隐图>》为寻找张素提供了一些绪端。现将笔者看到的一些资料介绍如下:
张素(1877——1945),字挥孙,又字穆如,号婴公,江苏丹阳人,中国近代史第一个革命文学团体“南社”的社员。张素出生在丹阳城内沈家桥的一个“书香门第”。他的父亲张瑞图是光绪年间的恩贡。1993年由江苏省出版史志编纂委员会编的《江苏艺文志·镇江卷》605页载:“张瑞图,字羲廷。清丹阳人。光绪五年(1879年)恩贡,学行端粹,博极群书,诗文俊逸奇古。有《西亭诗文集》、《西亭读书录》。”父亲从小对他进行了许多诗词创作的启蒙教育。九岁时,父亲教授唐诗至“即从巴峡穿巫峡”,张素即朗答曰:“此可对‘直把杭州作汴州’”,其颖悟聪慧,被里人传为佳话。随着年龄的增长,杜甫、陆游等沉郁顿挫、慷慨雄健的诗风对其质厚寡言性格的形成有着直接的影响。十五六岁时,他就根据陆游“寒与梅花同不睡,闷寻鹦鹉说无聊”的诗意,将所居之室命名为“闷寻鹦馆”。连那些血气方刚的同学都诧异其“些些胸臆中,何便贮得无聊如许。”
他的青年时代,都是在国衰民艰的岁月中度过的,甲午中日战争的爆发、戊戌变法的失败、八国联军侵略中国、《辛丑条约》的签订……尽管他也曾有过“仕途救国”的抱负,并已于二十七岁时考中光绪壬寅科举人,但随着科举制度的取消而终成泡影。在维新思潮的影响下,他“深造之志不衰,入南菁书院。纵览图书,复留心当时之务,洞明东西列国兴败得失之原,而不好为奇诡无涯■之论。”
1909年11月,柳亚子、陈去病、高旭等发起成立“南社”,这是中国近代第一个民族革命旗帜下的文学社团。张素是1911年1月经挚友林立山介绍加入南社的,填写的入社书为113号。早在1906年6月16日,他就在“南社的前身刊物”《复报》第二期上发表了组诗《力山明日东渡作此祖之并示啸沧觉我》:“一掬忧时泪,浪浪未肯干。诸天森虎豹,何地着龙鸾?风雨催人老,文章爱国酸。梦中知己在,幸勿讶南冠。”“时势英雄造,名言至足珍。羡君能慷慨,尚武有精神。涿鹿兵符秘,灵猿剑诀真。笑他文弱者,无病作呻吟。”“胡子雄投槊,韩生愤弃觚。此行殊汗漫,吾迫不睽孤。海水横胸怒,樱花照眼都。相将三岛去,努力策穷途。”“叹我蹉跎甚,心期负壮年。惯弹齐客铗,忘着祖生鞭。歌哭非由病,饥寒且听天。临歧无别语,此意仗君怜。”林立山是早期同盟会会员,南社的十七位发起人之一。与张素是丹阳同乡。其时,张素在上海的《南方日报》及《新闻报》工作,“当时在上海,若不是南社的成员,不大能够进报馆当编辑”。由于张素为人忠厚,“慎交游,重言诺,严取与”,“海内外瑰玮知名人士,皆乐与君交”。柳亚子、姚石子、俞剑华、陶牧、蔡哲夫、姜可生、沈道非、傅熊湘、胡允恭、石工等南社社员与之相互间诗词酬唱甚多。
1911年4月,南社社友陶牧在沈阳发起组织辽社。张素应陶牧、连明星之邀,“别乡里,陟关塞,渡辽河,绝沙漠”,赴东北《远东报》。工作之余,他们相互切磋,作词以娱。张素在《瘦眉词卷自序》中记述了如下情景:
适予友南昌陶子伯纯,同人以劳人,来游兹土,晨窗对砚,夜火分篝。伯纯于词,研究极精,撰造亦富,字皆集锦,调若贯珠,登北宋秦柳之堂,不染西江洪黄之派。猥以鄙陋,辱而教之,扬榷于舞裙歌板之间,赓和于汉月秦关之外,李陵握手,便是河梁,桓伊邀笛,未须子夜,赌旗亭之曲,下拜者双鬟吹赤壁之箫,相从者二客,朋游风雅之乐,关山离别之感,并托于此,谅足多焉。
1911年4月27日,黄兴、赵伯先在广州发动黄花岗起义。起义失败,赵伯先走避香港,忧愤而殁。为使烈士遗骨归葬故里,柳亚子撰《亡友丹徒赵君传》,又撰《为赵公伯先迁葬募捐启》。在南社社友的鼎力相助下,赵伯先烈士灵柩终于在1912年5月18日由火车运抵镇江。张素想到三年前(1909年)的夏天,赵伯先“偕证禅假旋省亲,道出丹阳。下榻县商会,与胡尹皆张挥孙林立山及董影禅詹五昆仲,诗酒往还,推分结好,不殊平原十日之欢也。”即赋一阕《水调歌头》,寄托自己对昔日好友的哀思:
间世一奇杰,磅礴称山川。奈何天弱汉族,夺我祖生鞭。失意广州一役,遂使英雄短气,呕血病缠绵。海外将星陨,回首苦中原。
光复后,逐胡虏,涤腥膻。用兵古称京口,仗策几英贤。所惜伯符短命,枉了少年才气,赍恨向重泉。愿铸瓮城铁,遗像肃巍然。
其时,张素虽然远在东北,仍心系南社诸友。在《海上赠亚子》一诗中,他写道:“与子十年别,文章今苍老。所心在宗国,到眼有沧桑。握槊情犹昨,填词兴更狂。春江歌哭地,谁为问行藏。我客关东久,神交独念君。邴原惊■纲,苏武失羊群。老去才都减,归来酒易醺。河山回首望,珍重一题裙。”1913年,柳亚子为《分湖旧隐图》广征题咏,他随即作《题亚子<分湖旧隐图>》,叙写故旧之谊,抒发思念之情。两人虽然相隔千山万水,却经常有书信往来。这从《木兰花慢·亚子书来邀作沪上游赋此却寄》一词中便可窥见一斑:“算江湖侠客,气跌宕,独推君。叹世局弹棋,诗书束阁,十载离群。醺醺酒筵狂论,吐杈桠心事欲干云。问取吴淞江上,几回挈榼题裙。
遥闻沈令休文,腰带瘦剩三分。辱书来问讯,满天风雨缤纷。香焚旧家词稿,约衣冠同拜郭灵芬。准拟相从逆旅,倚楼同玩斜曛。”
在这一阶段的诗词创作中,张素侧重在表现关外边塞绮丽瑰异的风光,充满浓郁的边地生活气息,给人以雄浑豪壮之感。“漫嫌是衣袂寒单,镇炉霰微■篆烟结。更有最消魂处,在黄昏檐滴。关塞外春愁欲碎,舞柳花侧面风急,奈此芳草天涯,数声啼。”(《琵琶仙·客窗坐雨》)“嗟余远访云中守,镇相依边笳寒笛,朔风狂吼。也是杜陵歌哭惯,无限白云苍狗,问天末故人何有,道有新词传千里,诉游踪南北都抛弃,休更唱,白门柳。”(《金缕曲·和参兰自北京见寄韵》)这些词,正是柳亚子所标举的“唐音”,是南社中颇具特色的“边塞诗”。郑逸梅先生在《南社丛谈》曾评价张素的诗词是“都作豪语,却各具机杼。”
1917年,张素“得电讯归省老父。”6月4日,他参加南社在上海愚园举行的十四次雅集。张素为人笃实诚信,昔日的南社旧友都喜以为佐理。姜若(南社社员)出任绍兴县长,便聘张素为佐理,“为兰亭访碑图广征题咏”。随着1932年上海通志馆的成立,上海各界兴起了编史热。1936年5月,上海交通银行拟编撰30年行史。同郡的吴清庠(南社社员)雅知张素的文才,推荐他为编撰。1937年春,“行史局蒇”。
未几,抗日战争爆发,张素从上海返回故里。丹阳沦陷后,他率眷属避地县北之嘉山,饱受辗转流离之苦。这期间,他以实录的笔触,再现了日本军国主义者发动的侵华战争给中国人民带来的巨大灾难。“避秦莫问今何世,试看东来铁鸟飞。霹雳一声雷出地,闻之使我心胆悸。”(《越日家人续续至》)“老屋三椽在,崩雷一震余。伤心铁鸟过,荒秽半为墟。吾弟今归视,何人与粪除。劫灰随处有,未易得安居。”(《瞻弟入城视沈家桥故居》)“平生所蓄书,一旦付埃烬。岂独吾道衰,斯文扫地尽。纵横蠹粉飞,垂死命犹并。手稿亦不全,礼堂待写定。”(《故宅中藏书散失殆尽惟手稿仅存一二》)诚如《<草间集>自序》中所云:“集中诸诗,大都为予避兵后所作。因取梅村词意,以《草间集》名之。当播迁离乱之际,奔走伏匿,去死者仅一间。乃犹长谣短叹之不足,此宁非至可哂之事,而予顾续续为之,殆私心亦有不能自已者在耳。‘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若云窃比少陵,则吾岂敢。”张素这一时期的诗歌创作,把国家变故、民间疾苦、自己的所经所历、所感所思,都写在诗里,完全摆脱了文人诗在题材上的局限。诚如中国南社与柳亚子研究会副会长柳光辽教授在《〈南社张素诗文辑存〉序》中所云:“先生的中青年时期,为谋生背井离乡,四处奔波。飘泊孤寂的行旅生活,丰富了阅历,凝炼了情感。晚年返乡,却又遭逢日寇发动侵华战争,为避战火,辗转颠沛在逃难路上,饱受沦陷之苦。先生长期生活在社会的基层,贴近百姓,了解百姓,是南社中典型的布衣诗人。”
张素的晚年因失足伤筋,不良于行,只能忄卷居斗室,以著述吟咏自娱。1945年2月5日,张素泊然而逝。著名方志学家唐邦治先生曾作《张孝廉挥孙传》,记述他的生平。1993年由江苏省出版史志编纂委员会编的《江苏艺文志·镇江卷》613页也撰有张素的条目。此外,柳亚子的《南社纪略》、郑逸梅的《南社丛谈》、杨天石和王学庄的《南社史长编》、上海三联书店的《古邑史踪》、《丹阳文史资料》和《南京理工大学学报》、《中国书法》等还先后刊载了张素的诗词、书信、书法作品、事迹和纪念他的回忆录、论文等。
张素一生著有《闷寻鹦馆词集》、《瘦眉词卷》、《婴公文存》、《草间集》等。经过抗战和文革两次的浩劫,竟所存无几。幸抗战胜利之后,由镇属五县旅沪同乡会在上海创刊了镇丹金溧扬《联合月刊》,该刊从创刊号起至停刊,在“诗词”专栏分六次连载《草间集》遗稿。解放后,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于1996年4月影印《南社丛刻》,得以重见张素诗82首,词53首,文4篇。《汉语大词典》所引的《拟李义山〈井络〉》、《感介推诗》、《寄名星》、《得利寺》、《题亚子<分湖旧隐图>》、《无题》诸诗,都刊载于《南社丛刻》。1999年8月16日,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和北京图书大厦联合发起的“百年百种优秀中国文学图书”评选揭晓,《南社丛刻》榜上有名。北京《中华读书报》和上海《文汇读书周报》均称:“这次评选是对本世纪中国文学发展历史的一次集体回顾,展示了百年内杰出的文学成果。”又说:“在一定意义上,这一百部文学作品就是中国百年文学史。”台湾学者林香伶用数理统计的方法,将《南社丛刻》上的360多位南社作家的“个人创作数”列出了“排行表”,张素名列第28位。林香伶还提出:“从所选出的40人中可以发现,目前南社研究集中在某几个人身上,但那些在《南社丛刻》有大量作品收录者,却鲜少有人研究,此乃南社研究的普遍现象。”因此,她主张“南社研究应从多面性来讨论,其社员在《南社丛刻》所反映的文学价值,亦需被重新挖掘。”显然,张素也是“需被重新挖掘”的一位南社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