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概况
在三叉路口。那个叫耿家店的地方
你搭上一辆中巴车
就能到达我生活的村庄
其间,大约要经历半小时的颠簸
须注意的是:
抓住扶手,保持好自己摇晃不定的身子
以免打断邻座两位妇女
关于东家长西家短的谈话
透过车窗,你还得保持好心态
那些工地上
当着老板和背着老板判若两人的民工
让你想到集体时“磨洋工”的劳动
这些,你都得释然
你只要想到,再过二十分钟就能见到我了
我会给你讲我们村庄的黑潭
因地势险要
成为村庄最神秘圣洁的事物
当然,拐过长坝村
你会遇到向公路中倒垃圾的妇女
以及一个衣冠楚楚,骑摩托的年轻人
因抢劫罪,坐过十四年牢,这不为外人所知
◎ 静
站在田野中
你看到的杨家坡就是整个村庄
还没有正式通车的铁路
在房屋背后,进进出出
现在,有一个小孩
赶着四头黄牛行走在铁轨上
是吃饭的时候了
上升的炊烟逐渐矮下来
火星慢慢地尘埃落定
杨家坡出现的事物,另一半的村庄也在同时出现
你前面戴草帽的男人
用扦担扛包谷杆
在你视线没有收回的时候
消失
这样的过程,往往要十几分钟
如果往回走
包家村白日的活动
就随着你的回归,伞一样收拢归于平静
◎ 雨落村庄
回家这么久了,一直是晴天
人们只在清晨和傍晚到田间劳作
的确太热了
房屋像甑子一样加热
开着门睡觉
晴久了,更多的灰尘
随着汽车的奔驰
飘得满屋都是
雨来得并不是没有征兆
打雷闪电
太快了。人们没来得及收拾晾晒的包谷
无所事事的小孩
高兴于凉快下来的天气
我的母亲和二婶在发愁
害怕堂屋和田野里的包谷
因雨落太久
发芽,生秧
◎ 远方亲戚
离家,也远离着故乡的事
离家久了,就对故乡陌生起来,还有人
吵菜时放的糖
母亲说是远方亲戚三拿来的
我想起她说的那个三,是瞎马池的三哥
黑黑的,矮而瘦
三十几岁,还没结婚
听隔壁二婶说,他曾挑三拣四地选姑娘
最后被年龄丢了下来
打工回来
他给我母亲带来一包白糖
其实是想找个住处
以便第二天继续赶路
他说,大娘这些年在家一定很辛苦吧
眼睛却东瞅瞅西瞅瞅
他相好的住处,是厢房的第三间
◎ 司机
母亲说
多年之后,她也习惯于看别人受苦
那些街上乞讨的残疾人
她也曾向他们施以钱财
而那个叫白明富的客车司机
开车一年,五次车祸
希望每次事故都是霉运的结束
他也并不像以前
下坡路挂三挡,视而不见地将路边的石头
撞飞
他的确太霉了
母亲说这话时,我明显能感觉到她的痛
从下路跑出来的小孩
撞上了车子
最后一次,车子跌进了眉苏河
六个重伤,自己手臂折断
听着这些,我知道
生活,并不像我们想像那样在事过境迁
◎ 蚂蚁的罹难
我一直认为,一只蚂蚁的罹难
和一个人的罹难
是一样的
它们觅食,死于
过路的脚下
我不知道一只蚂蚁的死
会不会有家属来收尸
会不会举行葬礼
会不会开追悼会
……
甚至多年以后,有年迈的蚂蚁
对自己的后代
讲述先辈的事迹
但我知道,我们村庄在外打工的人
那些死于异乡的人
大多身葬异地
无异于踩死一只蚂蚁
◎ 独白
其实,爱了就是永恒的事
爱着,就不论距离的远近
回家以后,很想告诉你
我很忙
这是收获的季节
挑水,做饭,洗衣,打包谷,挞谷子……
我的母亲在田里忙这一季的农活
有空的时候
我会停下来想你
“别介意回信息的时间过晚”
有时,我也许真的很忙
或者,在乡下联通的信号太差
你昨天发的信息
我可能今天下午才收到
真的想早点出来看你
而我不能是一个没有孝心的人
等这个季节忙完了
我就会出来陪你过以后的日子
像拣拾满地的干柴
◎ 暮色
夜在渐渐沉下来。最后一批阳光
被大风提前吹落
暴雨之后,除了天黑得早
其它的并没有什么变化
此刻,大风在我身上乱摸,把我的身体掏空
我在变轻,在升腾
脚在脱离地面
我老了,身上有些东西在脱落
我已经不能像隔壁的女孩
正趴在爷爷的背上
吵着要听嫦娥的故事
哭声多像我的童年
童年之后,我就想着离开村庄
我已厌烦于村民的勾心斗角和俗不可耐
大风来了,大风吹得我身体向上
我就要离开村庄,我正在离开村庄
村庄在我离开时,提前黑下来
◎ 乌鸦
院子里经常停留着一些鸟
吃饭的时候,母亲蹲在屋檐下提到了乌鸦
鸟类中全身霉得发黑的那一种
鸟类中叫声潜伏着死亡的那一种
黄昏,它在村庄上空来回着绕了几圈
然后向西冲进了树林,给村民带来巨大的悬念
半年前,包家村中一个叫田翠莲的妇女
据说就的被这种鸟叫走的
她平常活得很好。深秋雾蒙蒙的早晨
她对着已经剥落了油漆的衣柜梳头
转身、关门,就倒下了
一切是那样的连贯、自然,像按部就班的日常生活
她入葬之后
我经过村子听见有人饭后闲谈
说田翠莲死的前晚,她坐在院子里
听见乌鸦在村子的东南方
也就是田翠莲住的那方
不停地鸣叫,像迫不及待的呼唤
她说想不到就是将田翠莲这个好人叫走了
说那田翠莲,一辈子四十几年,就栽在乌鸦嘴
200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