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蛋》
你找不出它的骨头
它的骨头,还在流动的蛋白中
你想象它的翅膀
如同压缩饼干一样
薄薄地,却很重
母鸡在它的外面
用嘴啄,轻轻地,寻找裂缝
脑袋会在什么时候探出
第一声的哭泣让谁听见
湿漉漉的羽毛
像刚洗的头发
粘着一寸寸鲜嫩的肌肤
它碎了,细细地碎了一地
里面很干净,空空
你为什么不问
空空的地方怎么跑出了生命
你为什么不问
你打哪来,你是如何得知存在的
你为什么不问
它怎么就是鸡蛋,而不是别的蛋
“嘘”,我附耳告诉你
“哦”,原来如此
你终于知道了,
谁都在蒙。而且,都蒙对了
《纸衣服》
红色的,紫色的,青色的,黄色的,绿色的,纸
高领的,短袖的,背带的,低胸的,露脐的,衣
眼睛在寻找橱窗,是否有春、夏、秋、冬的颜色
再多一点,再多一点,好将这肌肤一寸寸地护理
扁的,圆的,高的,矮的,老的,少的,这些人
趁着自己还活着,多挣些钱换些冥纸下去好享福
穿着那马褂、长衫、西裤、西裙、比基尼逛鬼城
全不知人世匆匆两头空,下了这地府还不是受苦
《没有人看见树叶落下来》
没有人看见树叶落下来
没有人参加一只蚂蚁的葬礼
没有人愿意流下一滴泪
权当是不慎跌落的雨滴
没有人看见树叶落下来
没有人听清秋风里有哭声
没有人愿意稍稍停下脚步
哪怕只是一声叹息捎来的慰问
没有人看见树叶落下来
没有人相信这个城市还有灵魂
没有人告诉我寂寞在这里住了多久
甚至,没有人会去问,这个季节是否还有歌声
《蝴蝶之死》
死,想象起来很美,如果它不加诸于我的身上
接近它的时候,呼吸微弱,心脏搏动得那么轻
眼睛迷迷蒙蒙,盖着一层阴影,无法驱散
以为一个梦,开始了,不再有结束,无限地蔓延
仅仅是幻想它,幻想它——一种颤栗的美感
充斥着我的全部感官,狂喜注入我的神经末端
我的肉体无法自控,它在扭曲,极度地扭曲自己
希望将这不可见的灵魂挤出来,甩掉,重新制造
像蝴蝶,结蛹,冰冻,在渐渐地升温,翅膀蜷起
以优美的弧线,割破了茧的封锁,冲出去,世界
崭新的,迎接一个生命,全然的变态!一个骄傲
的产生,于腐烂的温床之上!已死的那个,蜕壳
在冰凉的呼吸中!像蝴蝶一样地死去,然后,是什么
开始酝酿一场悲剧——我没有蝴蝶的决然,我需要
质问这一切的发生,我不懂得臣服,我需要理由来
证明这一切的合理性。我还在等,在等一个答案的
姗姗来迟——我无法长久地沉默,我感到焦虑
我竟然不能——像蝴蝶一样地死去!我开始哭泣
祈祷什么来拯救自己,是上帝?是佛祖?是真主?
我向往的天堂早已在我的意识之中废弃了,绝望
在滋生,我绝望地问自己——可否像蝴蝶一样决然地死去
(9月4日黄昏 诗先锋临屏之作)
《论黑暗是不存在的?》
“黑暗是喜欢臆造出各式各样的鬼来的。”
————茨威格
一
假如黑暗是不存在的
那么光明将何以依附
假如黑暗是不存在的
那么蝙蝠将何去何从
假如黑暗是不存在的
那么阎王将何处安身
假如黑暗是不存在的
那么灯光将照向何方
假如黑暗是不存在的
那么月亮该下往哪边
假如黑暗是不存在的
那么眼睛该搁浅何地
假如黑暗是不存在的
那么梦是否冷冻处理
假如黑暗是不存在的
那么你在何处可以哭
假如黑暗是不存在的
那么鬼怪是否该流放
二
我们称之为诗人的精灵
从未停写过呼唤光明的诗行
在黑暗中,在无比恐惧的黑暗中
他们,呼唤着光明
一腔热血,都在无尽的暗夜里耗干
当这一层黑幕拉下的时候
你我都沉寂在自己的无言中
谁也看不清下一张脸是否真实
谁也听不见床上的呻吟,是爱,还是恨
黑暗,像一只只不忍睁开的眼睛
忍受着一切罪恶的诞生与瓦解
臆造出来的鬼怪开始游行
他们可以穿透你的身体,在街上吼叫
在电线杆上撒尿,在下一个路头突然燃烧
将一个骷髅飞速地抛向你的视野
各式各样的恫吓让你哆嗦个不停
你结巴地向着谁,乞讨着光明
哪怕是一点点星光的微淡
也将给你些许的慰藉,以此苟活到下一个
黎明,即便那个黎明很快也将成为过去
三
我举手摩顶,为黑暗之神唱起赞歌
每个动词之中嵌入我癫狂的手势
它指向一处,没有星星月亮的温度
纷扬的梦,开始漂浮于默默的暗夜
黑暗!黑暗!席卷而来的黑暗风暴!
隐藏我的悲伤,给我一个疗伤的场所
像狼一样,把自己的孤独蜷在齿间
咀嚼出味道,黑夜的味道绽放出呼啸
即使我将随着这呼啸声降落在陌生的土壤
我也会制造风暴将自己带回这个家国
喝醉的魂灵,加入狄奥尼索斯的狂欢派对
一切禁忌的声音,都在尖叫
它们的自由!它们的自由!在黑暗中鼎沸
看吧!这是你的世界!厄瑞布斯!
这是从你的父亲——那个混沌神卡俄斯手里
夺来的,尽情疯狂的世界!
来吧!带着你的母亲,又是你的妻子
在无尽黑暗中,谁也不顾忌着谁
如此荒唐,而又如此美妙的——神性之夜!
为你——我们的黑暗之神,高唱吧,高唱吧
高唱吧——这永恒而又绝望的赞歌
(9月4日晚 诗先锋临屏之作)
《笨笨,是只聪明的笨鸟》
笨笨,是只聪明的笨鸟
它的脑袋是一粒长了羽毛的石头
光滑的,像是青苔上了油膏
一对翅膀,搁在身子的两侧
有些碍事,走路的时候总碰着脚
笨笨,它笨得聪明
从来不早起,却能吃到虫子
四处乱逛,也不会挨着枪子
有人说,笨笨那黑不溜秋的样子
让它躲过了许许多多的网子
笨笨,是只聪明的笨鸟
它晓得,什么时候应该聪明点
什么时候又该笨点,笨得让人看不出
除了一次,仅仅那么一次
笨笨,有点笨过了头,被人逮尽锅里
熬成了汤,再也飞不动了
阿婆吃了笨笨的肉,也不见她怎么硬朗
可笨笨,就这样笨到家了
那天阿婆不知咋地中了暑,笨笨含着
缸里的水想弄醒她,哪知笨得让她给炖了
《爱的精灵》
一
失明的河流,路过我的城市,住了下来
秋风遗落的记号,在风筝的额头,渐渐地远去
一捆收割后的小麦,晒在晴朗的屋顶
儿童竖起的竹竿,开始寻找蜻蜓的踪迹
在黄昏,乡间的清趣随着炊烟袅娜
躲在草叶之上的精灵,也轻蹑着脚步
为夜里的舞会做好准备
时光之矢,盯上了飞跑的山鹬
将一束束白色的蒿草扎在它的尾端
以为是雪,突然将一个透亮的黎明呼之欲出
默默地,眼睛看见了星星,两者互通有无
眨动睫毛,询问着彼此的近况
甚至,偶尔飞来的萤火,惴惴不安地
落在稻草人的鼻尖,一闪一闪地,可爱模样
遭来孩子捕捉的网兜,轻轻地将它挪进了掌心
二
用眼泪——足够的眼泪,浇灌这一丛玫瑰
没有多余的相思,会给眼睛以疲惫
在一个香吻到来之前,属于你的世界,依然完美
即使我有心将它偷走,也无心惹你伤悲
天使的秘密,在于她的眼睛
像琥珀一样,藏着远古的热度
而你——这爱的精灵,是否早已洞悉我心
而故意将我冷落一边,毫不理会
浪漫的——浪漫的月,攀上了那边的桂枝
摇落的芬芳可曾引起你的嗅觉
发现——天上的月儿,和地上的人儿
都把你一再地思念,有如鱼恋上了水
一旦脱离了它,呼吸也成难事
哦,这一丛多情的玫瑰,多像我
早晚——在单思的寂寞里濒临着枯萎
三
或许我将得救,在你的一剂慰藉之下
找到一个借口,将你留住
为了留住所爱,谁都会懂得编织借口
我不信,永恒于一朝一夕的更替中
便有灿烂的彩虹,为其作证
即使昙花开过我的眼睛,也不及你的一句
来得那么美丽,绚烂,无可比拟
或许我将死去,这是很正常的事
跟随维特的脚步,深一脚,浅一脚
告别了晨曦,早醒的鸟,以及晚起的虫子
转瞬消失于你的记忆,没有一丝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