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坐在镜子前，唐宋放下手中的相册，开始端详镜子里的那个女人：苍白的脸在黑色睡衣的衬托下，显得更加苍白，细而淡的眉下，眼神是平静的，除了这一点点的苍白、一点点的平静、还有唇上的那一点点的疲惫，这张脸和十多年的这张照片的上人，几乎没什么差别。怎么能不疲惫呢，唐宋伸手，抚摩了一下脸，凉凉的，依然很光滑。唐宋开始微笑，镜子里的那个女人也在笑，只是唐宋怎么看，都觉得镜子里那个女人的笑容有点苦涩，和相片上的笑容差了很多。“这张照片应该是十八岁的时候照的吧”看着镜子再看看照片，唐宋忽然有着一丝丝的恍惚。
唐宋忽然想到了什么，快速的站起，跑到写字桌前，跪在地板上，打开桌子最下面的那个抽屉，抽屉里面是一扎用丝带捆着的信。唐宋舒了口气，坐在地板上，把信件从抽屉里抱到地板上。白色的信封已经有些泛黄了，但是信封上的字迹依然飘逸着。唐宋轻轻的抚摩信封，抚摩那漂亮的字迹。这么漂亮的字，唐宋写不出来，到现在，唐宋都为着自己一手难看的字而郁闷。“都说见字如见人”，唐宋并不打算再抽出里面的信纸看，唐宋只是用指尖在信封上一个字一个字的细细抚着，而里面的内容，这么多年了，唐宋从没有忘记过。
这些信都是一个叫“宁”的大男孩子在唐宋十八岁的时候，写给唐宋的。唐宋是在杭州认识宁的，当时，宁在杭州的某武警部队当兵，他比十八岁的唐宋大了三年。唐宋当时住在宁所在部队的招待所里，唐宋让宁帮她拍照，一来二去的，就认识了。唐宋觉得他特老实，临走的时候，他们就互相留了地址。开始的时候，宁在信里喊唐宋同志，慢慢地慢慢地就喊成了唐唐。唐宋很喜欢和宁写信，喜欢看宁那些漂亮的字，喜欢听宁说他的家乡，那是一个美丽的小渔村，尽管，唐宋到现在都没去过那个地方，但是，那个地方对于唐宋来说，已经很熟悉很熟悉了。宁还给唐宋寄了好多叶子来，唐宋把那些叶子都夹在自己喜欢看的诗集里了。
唐宋后来又去了一次杭州，是在唐宋准备嫁人的那一年。那年，唐宋二十岁，也是宁在部队的最后一年。那一次，唐宋是特意去看那个宁的，去之前，唐宋并没有告诉宁，当时，唐宋只是想去，非常想去。唐宋直接找到了宁的部队，可是，宁的战友说，宁外调到别的地方去了。唐宋走了好多路，打了好多电话，在快吃晚饭的时候，唐宋终于站在了宁面前。宁看着唐宋，傻傻地笑，唐宋也笑，可是，唐宋更想哭。唐宋和宁一起吃了晚饭，然后宁送唐宋回唐宋住的宾馆。唐宋不记得他们一路上走了多久，倒了几次车，唐宋就记得：路上很黑，风很凉，他们没有说话，一路走下来，他们连手都没拉过。
二
唐宋是在二十岁那年嫁给了现在的丈夫李莫的，李莫比唐宋大10年，正是因为这10年的差距，让唐宋决定嫁给李莫。当时的唐宋，只是想着如何离开那个并不需要唐宋的家，离开父亲和后母，而李莫正好是最合适的人选。三十岁的李莫，对于唐宋来说，有着没来由的安全感。有的时候，唐宋真的有点恨父母，恨他们为什么生下她，恨他们为什么非争什么姓唐还是姓宋，到最后却因为各自有了各自的家，不再管她到底是唐还是宋。想想真是好笑，就为了她究竟叫唐宋好还是宋唐好，一对夫妻就分了。
结婚以后，唐宋便不再和宁通信，唐宋把宁的信用丝带系好，全放进了抽屉里。唐宋安分的扮演着李莫小妻子的角色。很快，唐宋就有了儿子，对于唐宋来说，有儿万事足。至于，常常不怎么在家的李莫，唐宋才没时间管他呢。直到儿子3岁的时候，李莫带着一个女人回家，唐宋才明白，自己的眼睛不能只看着儿子了。其实，对于李莫外面的女人，唐宋是知道的，唐宋只是不想说破而已，儿子还小，唐宋不想儿子也象自己这样。很多时候，唐宋选择沉默，而现在，这个女人堂而皇之的来到这个属于唐宋的家里，唐宋知道有些东西，想避是避不开的了。
唐宋把儿子带到里屋，让儿子坐着看电视，告诉儿子，自己必须和阿姨和爸爸聊几句，儿子很听话，跟唐宋说：“妈妈，你去吧，这个阿姨我认识的，爸爸带我去过这个阿姨的家。”唐宋对儿子笑笑，把心里的慌乱和愤怒努力地压下去，然后，唐宋带上门出来。唐宋给那个女人倒茶，微笑着问他们今天为什么来。
“唐宋，我要离婚”李莫开门见山的说。唐宋没理李莫，转身问她：“你呢？”“我要和李莫在一起”，她低着头，不敢看唐宋微笑着的脸。“你们决定了么”唐宋轻声的问，“如果你决定了，我只要儿子。”“要儿子可以，但是儿子的抚养费李莫不可以出太多，”是那个女人的声音。唐宋摸了摸口袋，早上买菜以后，口袋里还有二百多元，唐宋想，这些钱是养不活儿子的，唐宋有些愤怒：“这个抚养费的问题好象和你无关，就算李莫和我离婚，儿子还是他的儿子，他们是父子，有血缘关系的，你可以让我们离婚，但是，你割不断他们的父子关系，李莫，你说是么？”李莫没接唐宋的话，那女的有些急，但是看看李莫没吱声，张了张口，也没说什么。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要不，我把你丈夫也喊来吧，我们四个坐下一起说，”唐宋转向那个女的，唐宋告诉自己，为了儿子，要坚持住，不能输的。那女的有些惊慌：“不了，我回家自己跟他说。”“不，还是喊来吧，要是李莫和我离了，而你又不离，不是欺骗我们家李莫么？”唐宋开始拨打电话。那女的神色更加慌乱，“喊就喊，我就是喜欢她”，李莫的声音重重地敲在唐宋的心头，唐宋想哭，唐宋死命憋着，她不想哭给他们看。“求求你，别喊了，我走了，我保证以后再不和李莫来往了。”那女人的声音软了下来，站起身来就往外走，李莫追出去，唐宋的眼泪下来了，人也软了，一屁股就坐儿子的小凳上了。
几天之后，李莫怏怏地回来了，唐宋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看李莫的神色，唐宋就知道，风波都过去了，他们所谓的爱情完蛋了。唐宋想笑，可笑不出来。
三
有的时候，唐宋还会想起宁，想起宁傻傻的笑容，那个时候，唐宋就会翻开诗集，一边读诗歌，一边看宁的叶子。每一片叶子，宁都会告诉唐宋是西湖边的哪棵树上采的，或者是西湖边的那条小径上拣的。唐宋用手轻轻的抚摩叶子上面的纹路，这么多年来，这些叶子还是原来的样子。那树，那小径应该还在原来的地方，唐宋知道，很多东西一直都在原来的地方。唐宋很想再去那些地方看看，站在窗口的时候，唐宋常常看着小鸟发呆，唐宋很想象小鸟那样的飞。想着想着，唐宋就笑自己：人哪来翅膀啊，真是白日做梦。
唐宋常常问自己：嫁给李莫是不是一个错误？唐宋回答不了，一直以来，唐宋都没有答案。直到此刻，唐宋坐在地板上看宁的信，唐宋还在问自己这个问题，可是一样是没有答案。儿子已经大了，这么多年来，李莫一直有着女人，而唐宋始终坚守着这个家，唐宋没让儿子跟自己一样，这个是让唐宋最欣慰的事情。信已经旧了，唐宋摸着摸着，眼泪就下来了，这么多年了，很多东西都走远了，只有这些信，这些叶子，这些漂亮的字还在。
唐宋把信收拾好，重新放回抽屉，当抽屉关上的时候，唐宋觉得自己也被关里面了。唐宋回到镜子前，镜子里的女人，苍白着脸，唐宋皱了皱眉，用粉扑沾了些粉底，轻轻地扑打那片苍白。曾几何时，一向素面朝天的她需要这些化妆品了，唐宋轻轻的叹，给自己抹上口红。镜子里的女人红润起来了，唐宋对着镜子努力的挤出一些笑容来。
窗外的雨停了，世界很安静，唐宋起身，走到窗子前。天很蓝，都快黄昏了，阴沉了一天的天空，在黄昏居然明净了。原来天也会累，也需要宣泄的，唐宋笑笑。远处，有鸟飞过，唐宋的眼睛明亮明亮的，唐宋感觉自己的背上也有了毛茸茸的翅膀，唐宋感觉自己轻飘飘的，飞了，飞了，唐宋感觉自己在飞，天很近，宁也很近，那个十八岁，就在前面……
2005-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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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05/5/17 14:40:37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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