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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分肉记》 Post By:2008/5/23 10:08:15 [只看该作者]
《分肉记》 作者:鄂不饿
我4-5岁的时候,不大爱上幼儿园,时常在母亲上班的地方玩。我妈在药房给人发药,药房后面有一个小库房,我时常在库房里做一些我喜欢的事情。
那时候国家还处在计划经济时期,父亲也就我今天这般年纪,母亲还要小上几岁。
一天下午,我爸的一个女工友来找我妈。我记不清当时我在干嘛啦,反正我妈把我叫了出来,让我跟她走!
原来,我爸当天被外厂请去修机床。不巧下午赶上他所在的车间弄回两爿生猪肉,就地分割。我妈因为来拿药的病人多,脱不开身,便让我代表我爸去。
当时人们的生活还不富裕,肉类供应尤为紧张。家家户户每月发“肉票”,而且票额很有限,一般家庭每月也就能吃一顿肉。所以有肉分,是难得的福利!
为了体现公平公正,肉事先被分成一份份的。分肉一般采取抓阄的方式,是多是少,是肥是瘦,是皮是肉,皆由天定。
那个阿姨没告诉我——她带我去的是什么地方。回想起来,应该是个小食堂。我看到两排玻璃柜和一排铁架子,上面都摆放着猪肉,一块块的猪肉。
对我这个儿童来说,这场景就像进了博物馆。分肉的时间还没到,我便四下瞅瞅,观赏起这几十块肉来。
这些肉有的方方的呈块状,有的则呈长条型。有的红红的,颜色很鲜艳;有的红白交错,白的自然是肥肉了。
每一块猪肉上都贴着一张纸,写着从数字“1”开始的号码,约三十几个号。不单如此,号码下面,还用相对小些的汉字写明此肉重几斤几两。这些字对已四五岁的我而言,自然都是认识的。
关于这些斤两数,自然是切的时候,顺便用食堂的秤称好的。一些家庭负担较重、缺钱用的工人,可以把分到手的肉按斤两数卖给食堂或工友。
猪肉毕竟不是四四方方、表里如一的豆腐。食堂师傅切肉的手法虽说不错,但分量上难免不均衡。我至今仍模糊地记得一些数字,这些肉的重量大约从4斤4两到3斤1两不等,大多都在3斤5两以上。
爸爸的工友们陆续都来了……几个二三十岁的女工友一边站在肉块前打量,一边唧唧喳喳地议论者。
“这1号可真不错,4斤1两,瘦肉足有3斤7两!”一个短发阿姨说。
一个南方口音的阿姨也在玻璃柜前打量着,“是啊,足够一家人吃好几顿炒肉片了。”
一个带眼镜的阿姨正了正眼镜,“1号比9号那块4斤4两的瘦多了,抓到就能回家“过年”啊。” 一个北方口音的阿姨接过话茬,“4斤4的也成,肥瘦参半,包饺子能包一大桌呢!”
“23号也不错,就是分量少些,3斤9两。”另一位阿姨说。
“嗯。”一个年长些的伯伯点了点头,“约莫3斤瘦肉,另外9两是炼猪油的好材料哩!”
那年月,一般家庭都有一本生活经,家家都很会过日子。国家的生活水平还没发展到人们“喜肥厌瘦”的阶段。瘦肉因为稀缺而弥足珍贵。所以对这些肉孰优孰劣,大家的观点完全一致。
在带我来的阿姨的介绍下,我爸的工友们知道了我这个学龄前儿童是谁家的孩子,也知道了我是来替我爸抓阄的。
短发阿姨把我领到“1”号猪肉前,怂恿我,“你看这块肉,又红又方,多好啊!想不想要?”
我稚嫩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答应一声,“想。”
短发阿姨说,“阿姨告诉你一个办法,等会儿分肉开始了,你就抱住这块肉,说你就要这块!”
带我来的阿姨说,“对,这办法好!”
“这好几十个人,你俩同意,大家能干吗?”那个年长些的伯伯说。
短发阿姨把音调提高了些,“我就不信,谁好意思厚着脸皮跟小孩子计较?”
…………
不久就开始分肉了。一个40多岁的车间领导亲自主持,首先是点名,问这个来了没,那个来了没。问到我爸时,带我来的阿姨抓着我的胳膊向上一举,“他儿子来了!”
接下来是做阄。写上数字的纸在两名工人的公正下,被均匀地撕开,揉成纸阄。我生平第一次抓阄即将开始。
其实我真的很想尝试一下两位阿姨的建议,以一个小小儿童的身份去破坏成人们的既定规则,可一来那时我还比较害羞,二来我小小的心灵也告诉我那么做并不是一件很光彩的事情。
别看我是小孩,你们是大人,也许我运气就是比你们好。我在心里这样想着。
也许我能抓到1号肉,它红殷殷的,一看就是精瘦的肉,又是那么方方正正的,就像一块大元宝。如果我能把它带回家,爸爸妈妈一定笑得合不拢嘴。
就算运气稍差,我也可以抓23号,也有3斤精瘦的肉,剩下的9两,那位伯伯说适合炼油,这样既吃到了好吃的瘦肉,还给家里省了油钱。
运气再差点,能抽到9号也可以了。起码是最重的一块。回到家里……爸爸和面、妈妈包饺子。我和弟弟又可以美美的吃一顿——几个月难得一次的水饺了。
我就这么想着,在美好的憧憬与期待中,跟大人们一起走到桌子前。几个大人见我这么小一个孩子来,就让我先抓。
我伸出小手抓住一个纸团,因为拿不定注意,又放下,重新拿起一个。
车间领导在旁边笑着说“这个好,一定是1号!”
于是我就拿起这个纸团,退到一旁打开它。
还没完全打开,就看到一个“1”字,心里可高兴了,等到纸条完全打开,才发现我抓到的不是“1”号,而是“19”号——我的3个愿望全部落空。
无须大人带领,很快我就找到了“19”号肉。它被摆在铁架子二层,比我的个子略高一点儿,但我还是能看清它的样子和上面那张纸。
我站在架子前,踮着脚打量着这块适才没有留意的肉——19号,3斤4两。
在19号上,找不到任何红艳艳的色彩。而只有薄薄的一层暗红。它也不能用肉块来形容,因为这是一块瘦长而扁平的长条形的肉,它的底部还完整地覆盖着一层肉皮。
现实就是如此残酷。当我这个小小孩满腔希望变成失望时,当我为我的爸爸、妈妈、弟弟抽到一张下下签时,我唯一的选择就是哇哇大哭起来!我哭得如此伤心,直到20多年后的今天依然记得。
现在我想扑过去,抱住那块1号肉了。但是太晚了,抓阄已经结束,大部分的肉都已各归其主。
爸爸单位的会计正笑吟吟地准备用白布抱起那块肉,带回家。旁边有个工人略微不满地打趣道,“不公平,这好肉都被当干部地抓走了。”
我没有任何办法让那个女会计把她正包在白布里的1号让给我,只能继续使用我唯一的武器,哭!
还是带我来的阿姨同情我,提出要用她抓到的肉换我抓到的肉。
我一边哭,一边摇头表示不要。我生我自己的气,但小小的骨气还是要的!
带我来的阿姨抓到的肉虽然是长方形的块状,但肥瘦掺杂,没有多少瘦肉。我想即使我抓到了这块肉,也是会哭的。
…………
还是那个阿姨送我回去。下班的时候人多,阿姨一只手牵着我的小手,另一只手拎着两块肉。我的眼泪已经不流了,但我还是很伤心。
到了他*的药房里,妈妈正忙着给下了班的工人师傅们抓药。带我来的阿姨把我和我抓来的肉交给妈妈,又对妈妈小声交代了几句就走了。
一见到妈妈,我的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流出来。为了不影响工作,我妈就从抽屉里掏出一块糖给我吃,还把我抱到里间,说了几句“没关系”之类的安慰话,就又出去忙了。
妈妈下班后,带我去幼儿园接弟弟,然后一起回到我们在五楼顶把头的家。回家后,妈妈把那条肉洗刷干净。不久,爸爸也回来了。他开始处理起这条肉。
我爸处理肉的第一步是把下面的肉皮剃掉。那年头,肉皮是舍不得扔的,而是先用镊子夹净猪毛,再把猪皮切成丝炒着吃。
第二步是把一些白色的肥油剔下来,装进一个搪瓷盆。这些要用来炼猪油,以后家里炒菜用。
第三步就是切肉啦。他在进行到这一步时,我正好去厨房里玩。跟一个月前他切肉有所不同,这一次他不是用切肉刀一片片地切,而是用剁肉刀一块块地剁。
“你手气不错啊,抓回来的是排骨呢!”爸爸一边剁一边笑着说。
“是啊,多亏你去,我们家晚上才有汤喝。”妈妈在一旁微笑着。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的主餐是莲藕炖排骨汤,这一般是过年时才会吃到的。我不那么伤心啦,但肉吃到嘴里,却没感觉到往日的香甜。因为我小小的心灵以其特有的感知能力告诉我,爸妈在厨房里对我说的只是安慰话。
在城镇里,从19世纪90年代开始,排骨的价格就普遍高于猪肉的价格,公元2007年年底,排骨的价格已高达每斤十几元钱。但在1982年以前,人们吃肉普遍紧张的情况下,骨头是绝不会比肉贵的。
爸妈当年在厨房对我说的话,虽是在哄我,未尝不是对我第一次参加成人社会活动的一种鼓励。
这次分肉事件间接地教育了我,不要只从事物的表面来下判断;更直接地教育我,要直面命运的安排,不要过于看重得失。
~~ 2007.12.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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