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命母亲， 女儿用一生的泪水怀念你

■依然青子

A 红是师范毕业分配到绵阳某厂子弟校的，她是第一个从老家那个小山沟里走进城市的女孩子。那时是七十年代末期，一切都正从一场历史洗劫所打乱的秩序中慢慢走向正常。红带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开始了全新的生活，她聪慧、勤恳，工作出色，常常被单位领导表扬；她热情、美丽、温柔，常常令那些年轻的小伙子心动。 厂里有个小伙子叫吴平，工作出挺出色，是厂里的技术 骨干，再苦再累成天也是乐呵呵的。1980年的除夕之夜，红与吴平在厂里举办的联欢会上认识了，这对对生活充满满腔热情的青年走到了一起，第二年的春天，他们组成了一个幸福的小家庭。 1982年的夏天，他们的女儿出生了，吴平给她起名叫吴俊，女儿的出生难这个家庭带来了更多的欢乐气氛。为了不影响工作，红让乡下的母亲来城里帮忙照顾女儿。女儿活泼可爱，夫妻相敬如宾，事业蒸蒸日上，这一切使这个拥挤杂乱的小家里依然笑声不断。 俊上学读书的时候，红的母亲因年事已高回到了乡下老家。而这时吴平与红的事业也正如日中天，吴平被提升为厂 长助理，红的教学业绩也在全市出了名，还获得了全国优秀教师的称号。由于他们都一心扑在工作上，很少有时间照顾俊的生活与学业，以致小学三年级俊都一直成绩平平。红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同时，她更不愿意前程看好的丈夫被家事所累。为了女儿的学业，更为了支持丈夫的事业，红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毅然辞去了自己的工作，回到家中做起了贤妻良母。 回到家里的红看丈夫明显比以前轻松多了，工作上更加得心应手，女儿的成绩也在一天天上升，她打心眼里高兴，尽管牺牲了自己的事业，但相夫教子，红依然感觉到了身为女人的那份幸福如此真切。

B 俊一天天地长大了，慢慢懂事的她感受得到母亲那份深深的爱。看到身边有的同学因家庭不幸而倍受折磨，俊就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她万没有想到有一天不幸会降临到她的家，何况母亲为这个家做出了那样大的牺牲。俊单纯地以为，单凭这一点，她的家就应该是牢不可破。 1996年，荣升为厂长的吴平和一个年轻女子好上了，她是一个刚分配到厂里的大学生。在那个女子的青春与热情面前，吴平背叛了结发之妻对他十五年如一日的恩爱和作出的巨大牺牲。当他面对着红小心翼翼地说出他已与那个女子有染并恳求红成全他们时，红差一点昏阙过去。红想不到自己十五年的艰辛付出换来的竟是如此结局。她承受不了这样的破灭与伤痛。同时，她也深知家庭的变故会给女儿带来不可磨灭的心灵创伤。她拒绝同吴平离婚。再这之后的三年里，她默默忍受着心灵的伤痛和吴平随时毫无来由的打骂，为了庇护女儿，她苦苦支撑着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尽管她知道，吴平并没有和那个女子断绝来往，他们经常在一起鬼混。俊从此也再没有感受到过父爱，看着常受欺凌的母亲日日以泪洗面，看着父亲常常彻夜不归，俊的心中，除了对母亲的同情外更多的是对父亲的仇恨。但年少的俊除了陪着母亲流泪，除了同父亲形如路人，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怎样做。父亲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慈爱的父亲了，父女间亲密无间的关系已荡然无存。 1998年4月，红因长期的精神压力变得神思恍惚，身心疲惫的她无力再与早已失去情分的吴平抗衡下去，她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吴平留下了三万元钱就离开了这个家。俊被判给了父亲，但她不愿意同父亲住在一起，她在心里永远不能原谅那个夺走了她的父亲，破坏了她的家庭并深深伤害了她母亲的女人。俊曾经说过，如果父亲与那个女人结婚，她永远不再承认他这个父亲。 初中毕业时，俊考了全校的第一名，但看到父亲的极不情愿（那时他承担着俊的学费和生活费），也为了能早日摆脱对父亲的依靠而独立，俊选择了读技校。那时，俊的母亲精神已处在了崩溃的边缘，成天不是呆呆坐着就是无缘无故发怒，摔家里的东西。为了节约钱和陪伴母亲，俊每天骑一个多小时的单车上学和回家，为母亲洗衣做饭。她只想毕业后能找到一份工作，然后靠自己的双手去侍奉母亲。 然而天不遂人愿。未等到俊技校毕业，99年春节后，红的精神彻底崩溃而疯了。一旦病发，抓住俊就是一阵打骂，俊不哭也不跑，任凭母亲发泄完了，清醒过来，母子俩抱头痛哭。那段时间，俊忍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苦痛，而那时吴平也就基本上不管他们母女了。为了完成学业，万般无奈的俊只好让乡下的舅舅把母亲接了回去。以后的学费和生活费也就全靠了舅舅一家的支持。

C 到了乡下，红的病情更加严重了，每隔两三天就要发作一次，发作时又哭又闹，有时还会乱跑。有好几次，半夜里跑出去，舅舅一家找到天亮才找回来，已是蓬头垢面，满身污泥。后来，为了防止她再乱跑，舅舅一家只好把她锁了起来。 俊每周末都要去舅舅家看望母亲。想到父亲的残忍无情，想到母亲的不幸和她曾经的美丽与青春，俊就止不住落泪痛哭。2000年2月7日，俊再一次去看望母亲，那时的红已形容枯槁，骨瘦如柴，双眼因长期流泪而深陷了下去。舅舅告诉俊，母亲常常不吃饭，不发病时就坐在那里发呆，发病时就嚎啕大哭，撕扯自己的衣服和头发，甚至有时把头往墙上撞。俊听了这些心痛如割，但她没有想到这是最后一次见到母亲。 2000年4月16日，正在学校的俊惊闻噩耗，母亲在锁着的房中用钥匙链自杀身亡。俊在那一瞬间感觉到天塌地陷。她赶到乡下，舅舅一家已在为母亲安排后事，她跪下，发疯似地抱住母亲那被白布裹着的遗体，嚎啕大哭。后来，在母亲的房间，她看到了那根母亲用来结束自己生命的钥匙链，看到了地上母亲在病痛时扯下的一绺绺头发，看到了母亲在自杀前用钥匙写在墙上的歪歪斜斜的遗书： 俊儿，我的孩子，我走了，我太痛苦。 我不想再连累你，和任何人。我命苦。 好好活着，妈妈会保佑你。

D 2000年7月，俊从技校毕业，被分配到绵阳某电子厂作了一名车间工人，因工作出色，半年后被调到了厂部办公室。2002年8月，又被调到了厂招待所担任客房部主管。她打电话告诉我：“我还是常常想起母亲，她是一具温柔美丽、勤劳善良的女人。一想起她我就止不住流泪。母亲的一生太苦了，放弃了自己的事业，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家庭，最后却什么也没有得到，而且还走得如此凄凉。如果母亲在天有灵，看到我今天这个样子，她一定会感到欣慰的。如果母亲能活到今天，我也就有能力为她治病了……” 2003年4月，俊给我打电话过来，说是又给我的女儿朵朵寄来了一套新衣。还说她现在交了一个男友，对她很好，如果春节随男友来南充，就一定来巴中看看我这个从未谋面的哥及嫂子和朵儿。末了，我告诉她：“你母亲的祭日到了，我想把她的经历写出来，算是对她的一个永久的怀念，也许我写得不好，但我会用尽一个儿子对母亲的深情……”她在电话那头沉默，然后笑了，然后哭了。

去年紫陌青门，

今宵雨魄云魂。

断送一生憔悴，

只消几个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