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suxiaosong
-- 发布时间:2008/9/13 6:47:24
-- 我的论文.请昆阳子和大家多提宝贵意见: 柏拉图理念与现代生活-文化哲学-分有
在每一个人的身上都隐藏着一个至真至美的神灵,它表现为每一个人,但还不是每一个人。这个人容貌俊美、举止优雅、心地真挚,因为神灵在他身上展露着光彩。这神灵是谁?如果我们要追问我们最初从哪里来,我们的身体、我们的思想、我们对正直、高尚、美好事物的心灵感受从哪里来,就是那个问题,谁赋予了我们享有的一切?谁是赋予我们这一切的神灵?如果我们追溯自己的历史,回到最初的状态,回到一切都没有诞生、没有出现的时刻,我们发现了什么?一片空旷的世界,然后有美丽的景致,有了我们对这景致的感觉,有了我们产生感觉的身体。一切,就是从那个世界来的,我们从那个世界获得我们作为自己的一切,犹如孩子从母亲的身上分离出自己的身体。这个世界是什么?它可以叫全部、绝对、纯粹,也可以叫自然、万物、本原,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它的一部分,是万物之一、自然之子,是从这个本原变化而来的。它存在于每一个人的身上,它就是最真最美的神灵的居处,它就是那个神灵。我们与神灵共在,我们因此获得了迷人的光辉,就象从山间采回花朵,带来了芬芳香气,在大地上播下种子,收获了丰硕五谷,每一个人在自己身上都可以发现神灵,让它展露出来,让它象太阳一样照耀自己。这个人,就在灿烂的阳光里获得了神灵的魅力,他披着金色的线条,那华美的衣裳拥抱着他的身体,抚慰着他的心灵,使他健康、强壮,使他高尚、热情、他从太阳那里获得了这样的生命力,他从比太阳更广阔的世界里获得更伟大的生命力,他在分有着神灵的无限魅力。这个神灵就是最真最美的世界,它在我们中间,我们在它的怀抱里,像得到阳光哺育一样,得到它的真,它的美,它的善。于是,柏拉图说,美,就是使一切成为美的那个事物。它不可名状,它不是哪一个具体的事物,因为它比任何一个具体事物都更美、更真、更高明绚丽,它存在于我们无限伸展的想象力中,它又包括了所有美的事物:阳光、山峦、河流、青春少年、慈爱长者、星空中最遥远、最深幽的丽景,人类心灵中最崇高、最伟大的理想。它是这一切,它是比这一切还要完美的世界。我们,万物之一得到了那个具体的美;可以得到那个无限的美,就像春风拂面、阳光照体,可以激起对自然的神往,就像高贵的品格、真挚的感情可以唤起对人类的热爱,这种心驰神飞的力量,这种炽烈如火的愿望牵引着我们奔向那不可想象的世界,那融化了自己、失去了自己,包融了一切的世界。这个世界在我们之上,伸展到我们心中,伸展在无比广阔悠远的宇宙间。我们,是它的一部分;我们,在对它的向往中、追求中成为它。因为它与我们共在,每个人的身上都潜藏着一个完美的神灵;因为它与我们分离,每个人都要奔向它、拥抱它,让它把我们融化,把我们融成完美,就象一个被爱情燃烧的人;与爱人分离的人要跃进爱的海洋,拥入爱人的怀抱。这个行程,是从下界到上界的历程,是我们在生活中向着理想的目标不断进取的旅程。有了这个目标,有了这个理想世界,我们的生活就成为从现实世界向理想世界的流动,从每一个人心中向着他身上神灵的流动,从具体有限个体向着广大无限整体的流动。
推动这生活之流的是我们心灵中的美好愿望,是我们生命的冲动,那仿佛是来自完美神灵的召唤,要我们离开现有的世界,超越现有世界,去寻找,去追求一个更好的世界。因为这个现有世界只是分有了那个理想世界的一部分,它总是不完美的,永远有一个比它更美好、更真实的世界在它之上高悬,就如生活中再标准的圆形也没有理想当中的圆精确,再艳丽的花朵也没有理想中的花朵秀美,再满意的生活与理想的生活也有令人遗憾的距离。这世界分有了理想世界,却不彻底拥有它,这缺憾使人要脱离已有限定,从那不完美的躯体中跃出,向着在他之上的世界飞升,尤如挥翼高翔的鸟儿向着浩远的天际,求索真谛的人拾级而上,把一个个山峰抛在身下,融化在头顶一片片的云天里。柏拉图用理念论描述这样的景象,理念,是一切具体之物的本原,具体之物因为分有了理念的性质才成为具体之物,比如一张床因为分有了床的理念才成为床。理念世界在具体世界之上,象太阳一样照耀着它,具体世界因为得到理念世界的眷顾而存在,就如万物得到阳光而有生机。但是具体世界永远比不上理念世界真实,前者好像是后者的影子。我们生活在具体世界中的人,就象被锁链捆在洞穴中的囚徒一般,只能就着从缝隙得到的微光看到自己模糊的形象。要想真切地看清自己,就要挣脱锁链,从洞穴中逃离出来,来到外面的光明世界中。这具体世界就像一个个拘禁我们的洞穴,这光明世界就是那理念世界。只有不断地摆脱前者的限制和束缚,才能不断地向后者接近,我们的生活就象沿着那根链条不断向上的攀援,从影像、观念、理智,直至光明睿智的世界,直至与最真最美的神明合体。在这样的思想里,我们的生活犹如一尊高耸入云的巨塔,我们在每一层看到的景象都不及上一层的辽远广阔,但每一层都是这个整体不可割离的部分,都包含在整体之中,都蕴含着整体的全景。我们一层层向上攀登,就克服了每一层的局限,就把那蕴藏的全景不断展现出来,直至顶点,把世界全景收入眼中,揽入怀中。在无比的欢欣喜悦中感受到自己与世界的重合。这是一种艰辛理想的写照,这成为一种生活追求的目标,犹如高悬天际的太阳一样照耀人们,犹如巨塔顶端的明珠一样吸引人们。
从诞生之日起,我们就怀有一个生活目的,这个目的越高,我们的生命越热烈,因为,要攀登高峻的山峰,就要付出巨大的力量,要寻找绝美的风景,就要有执着的求索,要创造伟大的事业,就要燃烧绚烂的生命之火。这个目的是生活的理想,它点燃生命的火焰,让它燃烧到无尽的远方,它提升生命的意义,让它飞跃到无尚的高度,它好像是主宰我们的神灵,呼唤我们、吸引我们,向它靠近,向那个无限光明、无限美好的世界靠近,在靠近之中创造着一个个热烈绚烂的世界。在人类的神祗中,希腊人的神祗显得充满了生命的活力,富于热情浪漫的色彩,他们是希腊生活的象征,是希腊生活的理想,柏拉图的理念世界就构筑在他们身上。神祗的超凡魅力、智慧、财富、权能,是希腊人在灵魂中渴慕的,在现实中追求的。有迷媚多情的阿芙罗狄特,就有绝世倾城的海伦,女儿继承了母亲的美与爱,人类就再演神灵的欢乐与追逐。人是神的后裔,她们的身上流淌着、沸腾着同样的血液,从塞浦路斯到斯巴达,到特洛伊,从对阿都尼的欢情到对帕里斯的迷惑,从争夺神界至尊至美的金苹果到争夺人间最娇最媚的女子,她们俩,神与人,一同点燃了两个世界的烈火。这烈火从天上烧到人间,就象普罗米修斯一样把天国的种子播撒给人类。神话是历史的前身,希腊人的历史之源因此而有了如梦如幻的色彩,人类历史因此而有如诗如画的神境,那是所有人类生活中最美好的部分,是每一代人类生活中最理想的追求。这追求把每一部历史、每一个人都和至高无上的神界联系起来了。人世是神界的延接。神灵的世界有多么辉煌迷人,人间的世界就有多么灿烂夺目。有一个战神,就有阿喀琉斯,就有持矛者,掷铁饼者。神是人的摹本,人是神的追求者,一直追求到那个理想的世界。他们,在各自的躯体中流动着一种生命之力,流动着一种把他们的灵魂连结起来的魅力。这魅力一直光照着我们的眼睛。当勇武战士舞动枪盾,心情激荡,热血沸腾,呐喊嘶杀之时,可不是神灵附体?可不是分有了天神的勇敢品性?他们在一路追奔驱赶的兴奋激动中,可不看到神灵在前引路?感到神灵与自己并肩作战?感到自己就是战斗的神灵!当工匠大师挥斧创作时,他们的目光投向哪里?投向心中的偶像,投向持矛的勇士,他充满宁静,他充满对所有战斗的回忆,深深沉浸在里面,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因灵魂彻底投注在战场上而显得格外宁静,它们被遗忘了,他们从这里消失,消失在深深的战斗世界里,消失在阿瑞斯、雅典娜、阿波罗的世界里,他,这个人类的勇士,和他们一样披着赫维斯托斯锻制的铠甲,他们与他血肉相交,心灵相通,他是工艺之神的作品。她们,如柏拉图形容的那样,是联系在一根链子上的,这链子无限伸展,神与人的热烈生活也限伸展。希腊人因此而为后世提供了难以企及的生活范本,就如柏拉图的理念世界一样,吸引着后来者的不断跟进。在他们心中,始终有一个无法言明的美好形象,要接近它,在不断接近它的过程中去发现生活的魅力,去感受生命的升华。希腊世界成为后来历史的理想,在于它火热的追求、灿烂的创造,在于它达到的高度,在这高度上矗立着一个耀眼无比的大神,它是一切神的综合,是一切人的本原,是一切追求的终点,是整个世界的主宰,它把宗教的上帝接受过来了。这上帝站在世界的顶端,俯瞰人类,它是理念世界的主人,它把希腊世界所有的光芒都收集到自己身上,它让希腊生活与历史上升到最高的境地,在那里消失,消失在一片灼烈的光华中,这上帝是一切,又是虚无。人们在达到它之前追求着最大的快乐,感受到了最大的痛苦,犹如接受太阳的抚慰和灼痛。人们得到了那个世界,厌弃这个世界,它是一片战乱的废墟,一片空旷的荒原。希腊和罗马的文明都在争斗、专制、腐败中化为灰烬,它们的精华仿佛都被吸纳到了高悬天际的上帝身上,这个世界不值得任何留恋,而另一个世界值得奋力追求。一边是虚无、蒙昧、禁欲,一边是完美、全真、苦行。这上帝留给后来的世纪一个迷离的梦想。这世纪就在苦苦追求这梦想的沉重而欣慰的生活中度过,这是寻找上帝的世纪,是寻找不完美的自我之中的完美的神灵的世纪。希腊人的生活多么明丽欢愉,中世纪的生活又多深暗苦难。其实它们是同一种生活的两面,是同一种寻求光明睿智、全知全能、完美无缺的理想的天路历程。高贵的柏拉图被圣洁的奥古斯丁继承了,理念融入上帝,执着求真、九死未悔的殉身者变成了痛心赎罪、虔诚忏悔的求道者,他们披着沉重的刑架,仰慕着神圣的光环,一步一步地从充满缪知、罪恶、偏见的下界登上来,就像挣脱锁链从幽暗洞穴中爬出来的囚徒,脱离一个,又抓住一个,沿着这无尽的链子不断向上界攀去,一直向那被太阳光照的地方,向那创造了太阳和比太阳还要明亮的光华的地方。希腊人在燃烧生命的快乐中升入神界,基督徒在清洗灵魂的痛苦中祈盼天国,任何一个人,怀着这样的心情,怎么不被那个世纪的光芒强烈吸引?怎么不急切地除去这个世界的阴郁?他们是同一种人,他们经历同样的痛苦与欢乐,火与水,在越沸越烈的烧灼煎熬中,俄狄浦斯王刺盲慧目,向荒野呼喊,被神灵的闪电收入怀抱,奥古斯丁忏悔,求告,痛改情欲,用炽热的眼睛看见了上帝的容颜。这交织着痛苦与欢乐的生活汇成了川流不息的历史,它像驾着两个轮子的战车,一路向前急驰,它像插着两个翅膀的天使,一路向上飞升,飞升到一个吸引后来人、所有人向往实践的精神世界,奔驰到一个推动一种文明、所有文明同力奋进的现代世界。
正如一切欢乐的根源在于分有了神灵,一切苦难的根源在于分离了神灵,分有神灵,使生活充满希望,分离神灵,使生活产生缺憾。从有生之日起我们离开了那个全真全美的世界,落到这个被错误、恶行、陋见损蚀的世界,我们生活在被这些事物分割成的禁牢中,仰望上界,犹如穿过监狱的窗户只能看到部分原野,要冲破这囚牢,奔向广阔无边的原野。中世纪追求上帝,它得到一个偶像,一个矗立在精神世界之上压迫着肉体世界的偶像。这偶像是人造的神灵,是人要弥补自身的缺憾而求得的结果。他要接近上帝,他没有得到上帝,他充满对神性的强烈渴望,他暴露出人性的巨大卑劣,在高插入天的教堂顶端立着一个沉重的十字架,它好像引导人们的灵魂进入天国,它把人们的肉体压入了地狱。这是个异化的神灵,它戴着偶像的神圣面具,塞满了人类罪恶的欲望,它是道貌岸然的教皇,是腐化堕落的教士,是冷酷无情的异端裁判所,是一切人类为找到上帝而制造出来的巨大偶像。这是一个巨大的代价,它吸引着人们的目光,让人顶礼膜拜,孜孜以求,这偶像压迫着人们的身体,把人变为教会的奴隶,变为神学的囚徒。它散发着迷人的光芒,它投下浓重的阴影,那光芒越是强烈,那阴影就越是深暗,这是一个塑像的两面,好象是太阳的两种属性,制造出光明与黑暗、白天与黑夜,就象希腊神祗明媚的微笑之下隐藏着冷酷的心肠,希腊悲剧动人的情景之中埋伏着残忍的阴谋。人们越是想接近那光明睿智的理念世界,就越是容易被它灼痛刺盲,越是想得到那至真至美的神灵,就越容易制造出一个虚假丑恶的上帝。这上帝是人类欲望的化身,它随着欲望的扩展而放大,它被造成一尊庞大的神像,这是隐藏在人们身上的那个神灵的展现,但这神灵被拘禁了,被拘禁在偶像呆板僵硬的外壳里,被关闭在神学教条的牢笼里,被压迫在神权专制的枷锁下。它失去了自由的灵性,它失去了高贵的神性,它与真正的神灵分离,它不再是神灵,而是愚昧可笑的盲众,专横暴虐的顽君。当这偶像不再发出迷人的光芒,不再附有神秘的魅力时,它轰然倒地,那个外在的躯壳被粉碎了,被拘禁的神灵挣脱而出,奔向广阔无边的自由世界,奔向无比高贵的理念世界,这世界永远在偶像世界之上,永远高出那个虚假的、僵化的、顽冥不灵的世界,它吸引着人们,要超越自己的欲望画成的牢狱,要打碎人为的枷锁,要不断冲破一个个貌似庞大而卑微屑小、支离不全的伪神假象。这些东西都是人们试图接近理念世界,接近至真上帝而造出来的酷律、淫威,它们也是理念之下、上帝之下的分有物,但它们分离了那个世界,它们的神性已被异化,成为邪恶欲望的象征。这欲望越是强烈,造成的毁坏越大,犹如炽烈强光会给人带来巨大损伤,当它扩张为吞噬一切的贪婪巨兽、压制一切的专断权威时,它似乎把世界的光芒都消灭了,它似乎使整个世界变成一片黑暗,它就要被打翻在地,它身下的一切就要被解放出来。这解放出来的是理念世界召唤的人类,是冲破偶像拘禁的神灵,他们突破了一切阻障,达到至高无上的境地,他们摆脱了最后的束缚,获得了崭新的自由、崭新的希望、崭新的追求,他们从理念世界中再次得到了生活的火种。这火种使生命永远向上燃烧,使我们永远保持对生活的信心,决不因为它被污烂腐臭的罪恶邪欲所玷污而将它弃绝。这信心就是我们身上的神灵之种,是每个心中的上帝,正如马丁·路德打倒了腐朽的教会权威,将千年神学锁链抛在身后,重新面对一个神圣的上帝、神圣的世界。这个世界把虚假的神灵赶走,将真实的人交给他自己,它呼唤我们又一次地追求、发现、创造。这个世界是现代世界,它撕下了中世纪的偶像面具,把希腊人的热情灵魂解放出来,它把上帝的尸体抛弃,燃起上帝的理念,这个理念才是中世纪人苦行的最终目的,它曾经吸纳了古代文明的精华,被高悬在空中受人敬仰爱慕.现在,这个高高在上的上帝也因人类的专横腐败而化为虚无,犹如古代文明曾经历的变异,它从那个文明接收来的精华都要落回人间。它要照亮人类的幸福生活。 当理性之光为人们擦去偏见和愚昧的蒙尘,他们就把一切横亘在身前的教条和权威扫在一边,开始了新的征程。理性精神要求人用自己的头脑思考,要求他去发现自己身上的那个睿智神灵。新时代的人们就站在洞穴之外的阳光下,向希望的原野纵情欢呼,开始建造新的乐园。文艺复兴把古代的灵魂唤回来了,让它在现代人身上得到新生,去发现一个新世界。这个世界充满了人性的美丽光辉,它让彼得拉克动情地呼喊,我是一个人,做人的光荣对于我就足够了。它把圣母化作但丁的亲密爱人,引导他进入天堂,对上帝的爱变作了对人类的爱,人们之间的爱,这爱把人身上的神灵展现出来,人、从肉体到精神,处处生辉,就象希腊人的火点燃了世界,向上燃烧,进入全真全美的境地,那是达·芬奇和米开朗
基罗们艺术创造的理想,他们象上帝创造人类一样创造自己的作品。怎样从一块无灵无性的顽石雕凿出刚健勇敢青春丰美的大卫?米开朗基罗拨去蒙在心头的浮尘,让这古代的英雄显露出来。它,是他心中最美好的形象,是他对那古代英雄的崇高敬意,是他对所有英雄的赞美之情。他要让它复活,穿越十几个世纪的时间,让历史的光芒照亮当代;他要让它新生,让历史中最伟大的事迹唤起当代人沉睡的心灵,让他们渴慕这样的历史,渴慕这样的英雄;胜过这样的历史,胜过这样的英雄;创造这样的历史,创造这样的英雄。要象他一样生气勃勃、斗志昂扬,怀着极大的信心去和巨人作战,打倒那个巨人,就象以前的但丁对抗教皇,后来的路德掀翻教会,就象所有的人都正精神抖擞地要向蛮荒的自然开战。这雕像是古代英雄的复活,是当代英雄的诞生,是这个时代追求的精神目标。柏拉图的理念落入米开朗基罗的心中,把希腊人和希腊人一样自由活泼、勇敢顽强的所有人类一起唤起,站在历史的地平线上,带着所有时代的青春气息,让生命舒展,领受太阳的光泽,浸润天地的雨露,让它成长、壮大、奔跑、飞升。在远古世界的荒原上,在新世纪的处女地上,在从过去通向未来的欢欣历程中,人,你是一件多么伟大的作品!这大卫是最美好生命的象征,它就是最美好的生命。米开朗基罗创造出理想中的雕像,和他一样的人们创造着理想中的世界。这世界要与愚顽和虚无作战,击倒那邪恶欲望造成的巨人,打开沉重的大门,把人们从肉体的地狱里提升出来;打开睿智的心灵,让它面向生机盎然的原野。它抛开了弃世的蒙昧和禁欲,它摒弃了在蒙昧和禁欲背后滋长出来的经院繁琐教条、贪婪放荡淫风,它要把荒芜的家园变为幸福的乐土,它是那不断向上生长的理念世界中的又一个美好世界。这个世纪依旧以求索上帝为最终目的,但是用科学赶走神学,把枯燥乏味的教条变成了充满活力的工具。
弗兰西斯·培根提出,“知识就是力量”。它是开拓新世界的新工具。这新世界充满了无穷奥秘,吸引着、等待着人类去探索、去实践,它仿佛是上帝设置的一个新乐园。中世纪经院哲学把上帝搬到人间,努力证明它的实在性、合理性,它的统治秩序,用人的思想构筑了神的体系。这个体系越是显得完美,显得严密,就越是自以为是,就越能禁闭人的视野,窒息人的思想。它不是用蛮横的教条压服人,就是用繁琐的辩论迷惑人,把人变成恭顺的奴仆,懵懂的盲众,或者是花言巧语、夸夸其谈的诡辩家,喋喋不休地争论“天堂里的玫瑰”和“针尖上的天使”这类奇怪无聊与实际生活毫无关系的问题,在自己思想的泥潭里越陷越深。经院哲学就象柏拉图的理念论中的那些洞穴,人们在其中看到了一丝亮光,却以为看到了整个世界,以为达到了上帝,实则它还在更远的高处。这洞穴越是建造得精巧华丽,就越是成为接近上帝的障碍,人的理性比起神的智慧,就如无边大海中一叶飘摇不定的小舟,虽然神学大师托马斯·阿奎那意识到了这一点,在理性真理之上高置一个启示真理,但他的神学理性最终还是在人间取代了上帝成为压倒一切的权威,当一种思想在没有达到绝对真理而妄图以绝对真理自居时,它就走到了尽头,它就从理性变成教条,它就脱离了人的生活,也失去了神的魅力,成为僵化、保守的障碍物,等待被抛弃、被扫除。因此奥卡姆拿起了真理的梯刀,把僵化的教条、繁琐的证明、芜杂的辩驳统统删除,只留下一个名义的上帝,把它的内容挖空,将它的神名再次高悬,在它的名义下探索它未尽的奥秘。这个奥秘现在是人类活生生的现实生活,要打开这个奥秘,首先要破除一切假象,权威的假象、盲众的假象、狭隘知识的假象、傲慢偏见的假象,最大的假象就是那个自命绝对真理,那个虚假的上帝,这一切都是为了达到真实的上帝付出的代价。破除了这些假象,被它们蒙蔽的真实上帝和奥秘世界才能显现出来。因此笛卡尔说:“怀疑一切”,“我思故我在。”他把外在的一切知识都推翻,从人本身出发去探索、去发现,去寻求新知识。这个人,是在消灭了世上已有一切之后留下的最后据点,他是全无,又是包含着世上已有一切,要创造的世上一切的新起点,他是全有。他是最后的上帝,他是最初的神灵,他达到了全真全美,他蕴藏着一个奥秘无穷的世界。他思想,他行动,就要把这真和美展示出来,就要把这奥秘显露出来。这真、美和奥秘首先是科学真理,它从解决人的实际需要出发,从满足人的好奇心理出发,从使人获得自由的愿望出发,去叩问,去探索,向自身心灵,向外界自然求寻,打开一座又一座宝库的大门,走过一段又一段艰难的长路,在这长路的尽头矗立着一座无比巨大的宝库,它是我们这求索之路、生命长路的终极目的,它是最后和最大的奥秘所在,它是万物之根,就如希腊人苦苦质询的本原:水、星、数、原子,直至柏拉图的理念和宗教的上帝。达到它,要经历一系列艰苦而伟大的创造,这创造是希腊人的辉煌历史,是基督徒的天路历程,是现代的科学革命,这革命把人推向上帝,他是宇宙的设计者,“自然和自然之律隐没在黑暗中。神说,让牛顿去吧,于是一切俱成光明。”人和上帝站在一起自由地观看宇宙的运行,他再次得到了神灵。这个神灵执着科学的慧剑向专制和愚昧挑战,那是地下的洞穴,那是为了追求完美上界,而不得不脱离了完美上界而变得不完美的人们被关闭的牢狱、披戴的锁链。因为他的不完美,因为他的缺欠,所以他受到局限、受到控制、受到愚弄。暴政由于人的无能,欺骗由于人的无知,无知无能把他关压在苦难的地狱里经受煎熬,要把他从那里解放出来,把他从苦难的下界洞穴提升上来,提升到完美上界,那里现在闪现科学的光芒,那里是全真全美的理念所在。必须听从它的召唤,让科学的光芒照亮人类,让他们奔向希望的幸福。启蒙运动要求:理性,自然、进步。理性,来自于科学提供的新知识,来自于至高无上的理念放射的光芒。自然,来自创造万物的神灵,这神灵不是那个呆板、僵化、暴虐的人造上帝,它设计了奇妙的自然,把它交给人类;它享有无限的自由,呼唤人类来分享,它在自己的怀抱里孕育着不断上升的生活,这就是进步。卢梭动情地描述这样的生活,我清晨醒来,急急忙忙地向郊外跑,田野里撒满了阳光,空气里响着鸟儿的鸣啼,我看到地平线上正在升起的那轮红日,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把自己也加进了这一切美丽的自然之中,还有比这样的生活更幸福、更自由的吗?我把它带回来,带到妈妈还在沉睡的窗棂上。在另一处他又激动地说,夫人,难道您不相信神吗?看到红日照耀下天地间这样壮丽的景象,我怎么能不相信有一个伟大的造物主呢?在这样生活的吸引下,在这种信念的鼓舞下,他,以及和他一起的启蒙思想家要为人类设计一个完美的理想社会。这个社会要冲破私有制、官僚制、暴政等种种历史的异化物加在人们身上的重重枷锁,给他们以生而就有的自由、平等,把他们从扭曲的自然状态中解放出来,让他们回到想象中的、最初的自然状态,就如《圣经》中的伊甸园、古代希腊的神境;让他们达到希望中的、最终的自然状态,后者叠加在前者之上,前者是后者的基石。这就是科学、启蒙、革命追求的自由、平等、博爱,就是这个时代梦想的完美生活。
这个时代要沿着科学理性开辟的道路前进,朝着自然神灵提供的目的前进,向着高悬在所有时代和所有时代汇成的历史之上的理想世界前进,坚信那里有最幸福的生活。通过启蒙,通过求知、教育,通过把自己从下界的尘垢和洞穴中超拔出来,人类可以分享上界神灵的幸福,可以象神一样生活,真象希腊神话中的美妙图景!那是理念世界提供给每个时代、所有人类、整个历史的最高目标。现代世界就朝着这个目标前进,人类生活就朝着这个目标迈进。
当人类站在理性的高峰上俯瞰世界,在那最辉煌的一刻,他自以为成为整个世界的主人,他成为了神。但是,那一刻过去,他从自封的神的山峰上下来,他又看到了自己的丑陋。他以为掌握了自然,他设计一座庞大的机械,它的依据是科学定律,它的齿轮是自由意志,它的躯体是开明专制、民主暴政。它把一切运动都归结为自身的一种运动,它碾碎了所有意志建立起自己的唯一意志。在这样的机械生活里,人们得到了神,失去了神,就象希腊人消失在灼热的光华里,中世纪被吞没在巨大的偶像中,世界猛然翻转过来,变成一头凶猛的巨兽,喷射出战争、强暴、贫困,喷射出杀灭人类的技术武器、灭绝人性的金钱洪流、残扼人身的官僚蛛网,喷射出压迫一切、吞噬一切、消灭一切的可怕欲望。这欲望是亚当斯密用“看不见的手”招来的经济自由意志,是天赋人权观念呼唤的政治自由意志,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不断进化的生存意志、权力意志,是弗洛伊德打开自我的理性意识面具,释放出来的本我的人性潜意识冲动。它们向一个目标前进,这个目标就是理念世界提供的最高目的。它们象神灵一样创造,它们象恶魔一样毁灭,它们把世界推进到这样的境地,一边是繁荣奢华的文明成果,一边是穷困野蛮的荒凉废墟;一边是自由民主的广泛权利,一边是专制独裁的严密控制,一边是科学探索的辉煌成就,一边是技术应用的残暴杀戮;一边是丰裕的物质,一边是乏味的心灵;一边是多姿多彩、精巧雅致的文化艺术,一边是单调无聊、通俗粗陋的自然喧泄。当人们的心灵达到这样的状态时,那最精妙、最细腻的艺术已与最简单、最粗糙的作品难以区别。精致,由于雕凿而被自然所取代;简陋,因为质朴而变得精妙。正如宏大高贵的交响乐来自每一个平凡人的心灵之声,简洁动人的乡间民谣可以进入神圣的艺术殿堂,高与低,贵与贱之间的界限已经消失,有的只有自然的生命流动,犹如行云流水。世界成为由无数生命组成的浑沌,但这不是愚盲的自然,而是睿智的自然。在绘画艺术中,规则失去了意义,目的只是人性与意识的自然流动,因惊惧、恐怖、疯狂而汇成的图景,是蒙娜丽莎的微笑面具被揭去之后露出来的纷繁世界,它摆脱了达·芬奇,超越了达·芬奇,它要向更高的艺术理念靠近,它比古典艺术更自由、更丰富,它似乎回到了原始世界,这个世界是现代世界的写照,是最精妙、最雅致与最简单、最野性的融合。这是理念世界变幻出来的无数个世界,它们都分有它的性质,这两个极端是这性质的两面,就象太阳的光和阴,人间的爱与限,那最美者正是最丑者,有一个人人相亲相爱的伊甸乐园,就有一个人对人是狼的自然状态,爱与恨是同一种力量,它主宰着人类的相互追逐。有偷食智慧之果的快乐,就有饱尝机诈罪恶的痛苦;有井井有条的理性秩序,就有刻板冷酷的理性压抑;有自由奔放的浪漫热情就有相互争斗的恐怖混乱,有一个民主的巨人,就有一头专政的巨兽。民主是一种权利,它由操纵来实现,当民主成为一种人人都享有的权利时,它落到一个操纵者手中,这操纵者代表人人,操纵人人,在它身上集中了所有人的意志,它以所有人的姿态出现,来控制人们,让人控制自己,在控制中得到自由。人,成为自由的奴隶,成为专制的主人。他们相互对抗着,相互映衬着,相互促动着,走向自己的终点,走向那最高处,在那里合一,在那里消失,失去了自己,得到了自己的全部性质,得到了那个理念世界。现代世界就在这两轮之上飞奔,奔向希望之中的最光明、最美好的世界,奔向意料之外的最黑暗、最恐怖的世界,这两个世界最终合一,合成一个终结。这个终结是彻底的虚无,是两种相反力量的消融;这个终结是至高的完美,是两种巨大力量的融合,它失去一切,得到一切,它是那个理念世界,当现代世界与它相合,历史在此瞬间之点就达于终结,但这个终结不是寂灭的死亡,它容纳了全部的历史,它包含着新生的未来,正如希腊人走进上帝的理念,中世纪融入现代生活,这未来应该是在新的土地上展开的崭新的美好生活,它带着上一个时代的全部成就,它带着这成就放射出的光明希望,就如基督教出现在罗马帝国的广大土地上,把灿烂的文明都奉献给至高的上帝,马丁·路德取得与神的和解,得到了心中的上帝,发现神圣的世俗生活。现代历史的终结正是下一个开端,这个开端蕴含着象希腊神话伊甸乐园一样的美好图景,人与自然的彻底和谐,人与人的彻底和谐,人象神灵一样自由快乐地生活。它是远古精神的回射,它是人们在孕育着这种精神的理念的召唤下不断追求得到的希望未来。
现代世界把所有民族、所有文化、所有文明都收入自己的怀抱,让它们分有自己的理念,融于自己的理念。这理念不仅是古希腊的神灵,不仅是中世纪的上帝,它是一切民族的最高追求,是一切文化和文明中至精于纯的本质,是整个人类历史的终极目的。这现代理念是世间的大道、天界的神灯、心灵的渴慕,牵引着、照耀着、召唤着人类与文明走向它,走向自己的真原,在那里发现自己,实现自己,发现他人,融合他人。现代世界是一切民族和人类的联合体,现代理念是所有文化与文明的结合物,它高悬在这世界之上,照耀着每个人的心灵,是每一个民族与文化的至真至高的精华发出的最灿烂的光芒,是所有文明和历史曾经达到的和正在达到的完善之境。在这世界中,在趋向这理念的历史行程中,充满了分异、斗争和交战,犹如神灵的分有物在达到神灵之前必须的拼搏、厮杀和苦痛,它们喷溅出的炽烈光华就照亮那个世界,照亮每一个人最深处的独特心灵,每一个民族与文化最原古的伟大精魂,那是生命与历史的起点,是这个世界的终点,是未来生活的新开端,在一片万古长存的原野上,人类达到神灵,人类成为神灵,再次走向他们的天路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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